淡忘之后
序言
一
“早晨好啊!”比尔博招呼道。
而他这话倒也不是客套,阳光金闪闪,草地绿莹莹。不过甘道夫只是望着他,他的长眉毛密密匝匝地向前蓬着,突起得比他那顶遮阳帽的帽檐儿还厉害。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问道,“你是祝我有一个美好的早晨呢?还是说不管我要不要,这都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呢?还是在这样一个早晨,你感觉很美好呢?还是说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很美好的早晨呢?”
“这些意思全都有,”比尔博说,“除了这些,这还是一个非常适合在门外抽烟斗的早晨。如果你身上带着烟斗,那么不妨坐下来,用我的烟叶儿把你的烟斗装个满。没什么好急的,今天还有一整天可以过呢!”
12月14日,星期五。6:00,户外浓黑的清晨。于喜马拉雅FM听到《霍比特人》开篇这一段,留言给主播:
早晨好啊!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因为听到这样的诗。
因为甘道夫的解读,“早晨好啊!”成了一句诗。而解读有其凭依:悠悠烟圈即将生成,浓郁烟味儿即将飘起。比尔博对太平日子,尤其是对烟斗的挚爱就在这句问候里。对于知足常乐的霍比特人来说,炉火、热茶、饱食、酣睡都是诗。
在之后的寻宝历险中,给予霍比特人智慧、勇气和少欲之刚的,正是这份不求进取、知足常乐。用甘道夫的话说,是对丰衣足食的珍惜与感恩。
然而一首可以题为《早晨好》��小诗,如果够好,就必须回到开头。“早晨好”的寓意必须得到确定。*终确定的寓意,又必须在上述五种之外。
这就是诗的音乐性或韵律感。既开放又回旋,既耐人寻味又引人遐想。活跳跳的句子由活跳跳的心底涌出,浸透爱,闪烁睿智的光。如烟花在夏尔的夜空升起。
比尔博将烟圈送过小丘,发表一番抨击冒险的议论,又说一遍:“早晨好!”
这一次,甘道夫确切读出了其中的含义:
“您现在的意思是:赶快滚蛋!如果不肯挪窝,那你这个早晨就不好了。”
二
什么是诗? 诗是这样的语言,它蕴含尽量丰富的可能性与暗示力。而可能性与暗示力的展开,是读者与文本互动的结果。烟花在巫师手里是静默的、爆发的渴望;而燃放,只能发生在纯净的、向往的心中。
还是拿米切尔·恩德的故事打比方吧。褪下形式的外衣,诗的内核就好比天真女皇递给巴斯蒂安的小东西。沉甸甸,亮闪闪。
“一粒沙,”她回答道,“我那无边无际的幻想王国就剩这么一丁点儿了。”
这句诗的意思是:“整个幻想王国的命脉就是这一粒沙子。这是种子。只要得到想象力的滋养,复活幻想王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然而接受者,也就是《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中的《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的读者必须是爱读书、爱幻想的巴斯蒂安。否则沙子只是沙子。爆发的森林,色彩的沙漠,统统子虚乌有。
三
没有门德尔松就没有作为“音乐之父”的巴赫;没有从苏轼到辛稼轩的持续不断的发现,陶潜在中国文化史就不是今天的地位。《追捕》在日本反响平平,是20世纪80年代3亿中国观众,让《追捕》成为影响两代人的经典。
经典是艺术家创作出来的,也是受众发现和养育的。前者劳动,使得经典得以诞生;后者阅读,赋予经典以长久的生命。而真实的阅读是互动,是吸收与给予、聆听与对话的同时发生。
然后呢?然后经由如此如彼、张三李四、约翰彼得——各具情态的互动与对话,“同一首诗”“同一本书”或“同一个人”变得千姿百态,焕然一新。
离开双向的激活,诗只是墨迹,读者只是容器。
互动或对话是个人经验与作品的彼此渗透、彼此营养。就文本与受众的关系而言,互动的过程有多长久,经典的生命就有多长久;进入经典的个人经验有多独特,经典的内涵就有多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