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性、死亡与宝石
四十年前,在保加利亚黑海沿岸的瓦尔纳市,工人们在挖沟铺设电缆时意外地发现了一些东西:古老的人类遗骸和大量黄金财宝。考古学家迅速介入,发现这里是一个巨大墓地的一部分,属于史前时代。随后,人们又在附近发现了至少300座坟墓,其建造时间可追溯到6500多年前。 工人*先注意到的是那些闪闪发光的黄金,它们是如今在欧洲找到的*古老的黄金之一。但黄金和饰品并非坟墓中的**宝贝。*豪华的坟墓中安葬了古代社会*具权势者的骸骨和陪葬品,其中有一个远方贝壳雕刻而成的圆形手镯。专家推测,可能以前有人从数百英里外,经陆路将贝壳带回瓦尔纳,然后交给了一位技艺熟练的工匠。这名工匠花了大量时间对贝壳进行仔细的雕刻和抛光。手镯完工后却突然断成两截,后来手艺人用黄金把它们镶接起来,黄金上还留有些许的锤痕。 没人确切地知道这个贝壳手镯。为何会断掉又被修好。那个年代还没有书面记录,我们只能从一系列物件来猜测那段历史。但毫无疑问,这个手镯对墓主而言很重要,而且可能比镶接它的黄金还要贵重。 贝壳的丰富涵义
就像软体动物利用贝壳狩猎、挖掘和移动一样,人们也把贝壳雕刻成各种物品,有些被做成实用的工具。目前,考古学家已经发掘出贝壳制成的顶锤、斧头、刀、鱼钩和铅砣。人们还会根据贝壳的大小和形状来使用它们,例如几个世纪以来航海者都用瓜螺(涡螺科)来把涌进划艇和帆船中的水舀出去。人们还把贝壳碾成粉末添加到饲料中,作为动物的钙元素来源。贝壳还可以和陶瓷结合:在一千年前的北美密西西比文化中,人们在常常把在粘土和压碎的贝壳混在一起煅烧,这样做出来的陶器硬度更强。 贝壳除了实用性,它们也因其优雅的外形、华丽的图案和多姿多彩的颜色而深受人们喜爱,世界各地的文明都曾用贝壳来装点个人形象和家居。但令人惊讶的是,如此常见的贝壳却蕴含着丰富的意义。它们绝不仅仅是供人观赏的漂亮物件,还是性、权力、生育和死亡的象征。 几千年来,世界各地的人都有把贝壳当作陪葬品的习惯,甚至在距离大海数千英里远的内陆的古墓中也有成堆的贝壳。人们会把贝壳放在死者手中,有的地方人们还会在死者眼睛上放黄宝螺,可能是因为黄宝螺看起来就像人的眼睛。斯基泰人是古伊朗的游牧民族,经常在中亚大草原上出没,他们喜欢用黄宝螺来装点坟墓。纽约州的塞内卡人相信,在坟墓里放贝壳可以净化死者的肉体,让灵魂进入神的世界;他们还把贝壳制成护具,盖在死者的眼睛上,认为这样可以回到过去。内布拉斯加州的温尼贝戈族认为贝壳是大海中的星星,是夭折的孩子、难产而死的妇女和战死沙场者的灵魂;他们把贝壳放在坟墓中以安慰死者。 研究者认为,贝壳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坟墓里,可能是因为它们的颜色。在许多文化中,白色代表着纯洁与和平,那是出生或死亡的代表色。还有一种观念认为,贝壳来自人们看不到的大海深处,被冲上海滩的贝壳则是深海的来使。游客在海滩上捡到贝壳,可能会思索它们来自何方;潜水员则勇敢地探索大海深处,并带回这些奇异物品。 在很久以前,世界各地的人们把贝壳当作性、生育和再生的象征。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形状。拿起一只阿文绶贝,把它翻转过来,你会看到一道狭长的黑色开口,仿佛一个皱巴巴的微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女性的生殖器,甚至背部的圆形凸起也能让人联想到怀孕女子隆起的肚子;加上贝壳又与代表着生命之源的水密切相关,因此贝壳象征着孕育生命的地方。 这些联想解释了为何在众多创世故事中,贝壳都扮演着赋予诸神、人类甚至整个世界生命的角色。密克罗尼西亚联邦的瑙鲁岛流传着老蛛神(Areop-Enap)的故事:蜘蛛神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蛤蜊壳里,周遭一片黑暗。他摸索出去的路时发现了两只蜗牛,然后把它们变成了太阳和月亮;一只虫子把贝壳分成了天和地,它滴下的汗水就形成了大海。海达族是生活在西北太平洋地区的美洲原住民,他们相信创世者——“骗子乌鸦”(the trickster Raven)——在大洪水之后挖到了一只海扇壳,里面囚禁了许多男人;他把贝壳打开,将囚徒释放,然后劝说他们和另一种软体动物——石鳖——发生关系,由此诞下女人。欧洲也有贝壳创世的故事,波提切利的画作《维纳斯的诞生》描绘了站在扇贝贝壳中的裸体女神。诸如此类的神话故事引导着人们贝壳视为宝贝,或将其缝进衣服里当作幸运和生育的象征。 贝壳强大的象征意义也可以在螺号声中彰显出来。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著有小说《蝇王》(Lord of the Flies ),其中提及海螺的贝壳是权力的象征,只有拥有海螺贝壳的男孩才可以在会议上发言。海螺号是众多贝壳乐器中颇具象征性的一个,在各种神话、传说和宗教典故中,吹响它们能够与遥远的过去产生联系。在印度史诗中,英雄们都身佩刻有其名的海螺贝壳,他们用贝壳来驱逐恶魔,躲避天灾。古时候的战士也会吹响螺号,向部队传递消息。斐济的酋长下葬时,送葬队伍会吹响法螺;海地人也会吹起海螺号角,以召唤巫毒神明、出海船只保护神阿格维(Agwe)。螺号声甚至出现在好莱坞的电影中:由雷德利·斯科特执导、于1979年上映的电影《异形》就了用螺号声作为配乐,以烘托宇宙飞船被遗弃的凄凉气氛。 在阿兹特克的神话中,羽蛇神(Quetzalcóatl)冒险进入冥界救回被大洪水溺死的人类。他和冥王米克特兰堤库特里(Mictlanteuctli)约定,如果他能在冥界吹响海螺号,冥王就必须交出人类的骸骨。但冥王造了一个实心的贝壳,导致羽蛇神连一个音符都吹不出来。然而,羽蛇神比冥王更聪明,他召来了一只虫子,让其在贝壳内部啃出孔洞,然后放进一只蜜蜂。蜜蜂扇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让贝壳传出了空鸣声,这代表着羽蛇神已经做到了他的承诺。*后,冥王不得不交出骸骨,人类得以重获新生。 正如羽蛇神所知道的,海螺号能吹响的关键在于它是空腔的。就像小号、长号、粗管短号和其他铜管乐器一样,海螺贝壳的开口也呈喇叭状,这也被称作“钟”。把大海螺的**削掉,然后放在嘴边用力吹,来自你嘴唇的嗡嗡声会震动海螺里的空气柱,钟随之发出共鸣。贝壳的形状和大小不同,发出的声音也会不同。 这个原理也可以解释为何人们能在贝壳中听到海浪声。把一只大贝壳放在耳边,贝壳的中空部分就充当了共鸣腔,它会采集周遭环境中的噪声,例如风声或血液通过人耳发出的声音,然后将其修饰、放大,*后你就能听到类似波浪冲击海滩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了。 贝壳还有很多其他用途,从占卜用具、棋子到能在恶魔面前隐形的护身符。几乎所有文明都曾对这些来自江河、湖海或陆地的自然物作出过自己的解释。我从这些形形色色的传奇故事中挑出了三个,来说明软体动物是如何刺激人们的想象力。透过美丽的贝壳,我们可以看到人类的一些天性。
*古老的宝石
考古学家和古生物学者可以通过很多方式,来拼凑出过去的历史画面。比如当人们思考人类如何进化时,我们祖先的遗骨就可以显示他们长成何种模样、平时吃什么、生过什么病。我们的祖先还留下了一些非同寻常的贝壳,它们提供了一些“当时的人们在想什么”的线索。 摩洛哥东北部靠近塔福拉尔特(Taforalt)村庄处有一个灌木丛生的山坡,坡上有一个巨大的石灰岩洞穴,名为“鸽洞”(Grotte des Pigeons)。来自摩洛哥拉巴特大学的阿·杜勒贾利勒·布祖格尔(Abdeljalil Bouzouggar)和牛津大学的尼克·巴顿(Nick Barton)组建了一个国际性考古团队,他们从五年前开始在此处挖掘古人类的活动遗址。他们发现了石器工具、非洲野兔与野马的骨头,这表明古人曾在这里生活过。鸽洞深处有一个炉灶废墟,考古团队在那挖出了一些贝壳。经验证,这些贝壳已经在此处存在已久。 这些贝壳来自疣荔枝螺(dog whelk),是织纹螺属(Nassarius)中的一种。它们仅有指甲盖大小,呈淡黄色,扁平的底座紧紧扭成一个整齐的点。法国**科学研究**的研究员弗朗西斯科·德埃里科(Francesco d’Errico)、玛丽安·凡哈嫩(Marian Vanhaeren)仔细研究了这些贝壳,试图还原曾经发生在它们身上的故事。疣荔枝螺的贝壳身上有赭红色的痕迹,还有一些孔洞和细小的磨损,这表明它们曾被串在一根绳子上。另外,它们并非化石沉积物,而是被人们从地中海沿岸带到这个山坡上的,此处距离地中海超过40公里。当时的人可能在海滩上发现了一些贝壳,他们要么挑了其中已有孔洞的;要么拿了完好的贝壳然后回到洞穴的炉火旁,仔细地给每一只贝壳穿孔。 人们通过洞穴里的灰色沉积物,推断出贝壳在此处存留的具体时间。一项名为“激光断代”的技术,可以检测出锁定在石英晶体和长石矿物颗粒中的化学时钟;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每当这些矿物暴露在阳光之下时,化学时钟就会重置。研究者已经知道如何去读取这个时钟,进而计算出矿物被葬在黑暗中的时间。布祖格尔和巴顿的团队*初认为这个洞穴至少存在了8.2万年,但经过多次测试后,他们把年代再往前推了一点,*后认定在史前10万至12.5万年之间。这些穿孔的装饰性贝壳是世界上*古老的珠宝。 用绳子来穿贝壳,将其作为坠饰或珠子,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却反映了人类*基本的一部分。三百万年前,早期人类制作石器工具是为了猎杀、屠宰动物,但贝壳饰品却没什么明显的实际用途,仅仅只是为了装饰。 然而,有意识地收集特殊贝壳,把它们从海边带回居住地,然后给它们涂上红色染料,再佩戴在身上,这一系列行为证明贝壳对于早期人类而言有一定意义。我们不知道这些贝壳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它们显然反映出人类已经拥有自我意识,学会了用抽象的方式思考,并表达他们内心对世界的看法和反映自身与他人的关系。此外,在史前的非洲,装饰品并不只来自于疣荔枝螺;人们也在以色列和阿尔及利亚的古遗址中发现了一些贝壳串珠,它们也是织纹螺属,南非洞穴同样也发现了织纹螺属其他种类的贝壳珠子。我们把这些发现放在一起,就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早在十万年前,居住在非洲另一端的智人就已经把疣荔枝螺的贝壳当作装饰品了。 在人们发现摩洛哥的贝壳串珠之前,已知的*古老的象征性装饰品是用欧洲某些动物牙齿和贝壳穿成的珠链,这些珠链可追溯到大约四万年前。非洲的贝壳串珠通常只使用两三种贝壳,但欧洲的则采用了至少一百五十种。这些事实表明,贝壳串珠在非洲和欧洲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这也引出了一个备受争议的观点:古老的非洲贝壳串珠与后来的狩猎采集者所使用的贝壳很相似。非洲的贝壳串珠可能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装饰品,它们可能通过互相连接的交换系统或者长距离网络传播的,它们穿过了大陆,超越了文化界限。居住在鸽洞中的早期人类可能过得很艰难,那时候的气候异常,大雨下个不停,而这些贝壳串珠可能增强了他们的文化认同感,从而共同度过难关。 即使我们无法知道这些古老的贝壳串珠的具体意义和实际用途,但它们起码反映了一个事实,即人类祖先已经学会以现代化的方式进行思考。几万年后,贝壳以及其他工艺品拥有了一个新含义,同时也反映了人类的欲望:积累财富、彰显地位。在保加利亚的贝壳手链制作出来又意外弄断之后,人类社会开始以一种差不多的方式发生分化,此后,贝壳饰品不是所有人都戴得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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