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精英高中的启示
从历史上为精英大学输送学生的私立预备学校,到*近数十年发展起来的州长学校,美国精英高中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我们在前面几章对精英学校的办学宗旨和管理、课程和教学、教师培养、基础设施、学校文化、学生选拔诸方面分别作了描述。我们的用意在于美国的经验对中国办类似学校可以有借鉴意义。当今中国的学校、家长以及社会日益关注如下问题:高中教育如何超越应试教育而以培养人才为主,如何将高中提升到一个新水平。甚至有父母选择直接送子女去美国精英高中就读。虽然其中原因很多,中国高中教育中的某些缺失(如把应试作为教学的**而忽略了教书育人的本质)也是缘由之一。由于中国社会和经济的长足进步,中国的高中办学思路也在经历深刻转变。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借鉴他人经验,为我所用,本章从办学宗旨、课程与教学、基础设施建设、精英文化内涵四个方面作一些初步的探讨。
一、政策导向和办学宗旨
什么是精英教育?为什么需要精英教育?它和普通教育有何不同?这是创办精英高中时都需要回答的问题。就一般意义上说,精英教育是在普及教育基础上的更高层次的投入,它符合一个**培养高端人才的需要。因此,它的学生对象必然有一定的择优的选拔性,它的教育目标也必有特殊性,不同于普及教育,它在教育产出上也有特殊的社会期待。上述三个问题是教育决策者需要面对的主要问题。我们在第四章对这些问题有所说明,这里,我们**对美国和中国在这三个问题上做一些比较,并提出我们的一些政策建议。
(一)**和公平问题
选拔性高中的定位必然意味着有限的资源向高端倾斜。在美国,追求**的精英价值和要求公平和平等的民主价值,常常处于冲突的状态。以致于约翰?加德纳(John Gardner)呼吁不应该为了“平等”而牺牲对**的追求。社会学家詹姆斯?科曼(James Coleman)1992年提出的双向选择的问题 :学校能选到它们想要的学生,家长和学生能够进入他们想进的学校。这是美国私立学校和所有私立大学以及相当一部分州立大学的传统。但是,高中教育在美国属于义务教育,因此,至少在公立教育系统,由于优质教育资源的总体的稀缺性(粥少僧多),公平和平等一直是选拔性高中面临的争议问题。欧洲许多**都有**传统和精英教育传统,所以社会反应相对平和。由于美国历史的民主传统,所以对属于“少数人”的精英教育尤其敏感。由于美国的种族和社会经济地位的不同而导致机会不均,也加剧了选拔人才的政治敏感性。美国解决这一难题的通用做法是实行考虑不同学生的背景的“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即用政策手段让各种族裔、各种社会**的学生都有参与的机会。但这样的政策也存在潜在的公平问题和违背择优录取原则的问题。
在社会**分化和固化的当今中国,教育资源向高端倾斜已经引起相当的对社会不公的关切和不满。在中国,对优质教育资源的争夺(择校)比美国和欧洲要强烈乃至惨烈得多。在大部分发达**,一个读了**大学的人收入未必高于一个技工出身的人,而且大家都能有体面的生活和社会地位。中国的情况不同,进“好学校”是**标准。这是因为父母价值尺度更加单一,更多追随社会潮流,或者认为只有上**学校才能“改变命运”,而并不考虑什么是*适合自己孩子的学校,更不会认识到孩子们在能力上的个体差异。如何缓解这个矛盾,同时又能满足社会对高端人才教育的需求,需要决策者提供更加有说服力的精英高中的办学宗旨和意义。而不是回避问题,或因噎废食。
首先应该看到,普通高中学生的分流和分化本身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教育政策制定者应该强调择优在高端人才教育中的必要性。其次,需要向大众说明高端人才培养可能获得更多资源,但对社会也承担着更大的责任。再次,精英教育需要强化它的高端人才孵化器的功能,而不是确立社会精英地位的功能。我们在本书“导言”已经强调了这一点。同时,需要兼顾各**的平等机会,考虑申请者的成长背景和个人潜质的多样性和独特性。但是,*终解决这个问题,还不在学校,而在于整个社会提供更多元的成功机会,形成更多元、更注重个人选择的价值观,使社会对优质教育资源的竞争压力(尤其是完全扭曲教育的恶性竞争)得到缓解。在中国精英教育资源还不如美国那么富足的情况下,集中资源办一些精英学校还是需要的。当国力强盛、教育资源足够丰富之后(如接近美国时),应该使精英教育资源辐射更远,分布更均。而且,更多的中国民间资本可以投入这项事业,作为对公立精英教育的必要补充。在这一方面,美国私立高中已经有很丰富的积累,值得借鉴(详见第三章对私立高中的介绍)。
(二)学校的培养目标取向问题
精英教育如何定位,是有志于精英教育的教育者必须思考的问题,这一问题涉及学校的发展方向和目标。高中教育阶段究竟以“**”为主要目标,还是着眼于学生更长远、更个性化的“生涯”(career)发展,是一个重要的定位问题。历史地看,美国私立精英高中在美国东北部纷纷崛起,原因是早期私立大学(如哈佛、耶鲁)的生源需求(见第三章)。当时高中普及率还很低,所以稀缺的高中教育只有富人能够负担。但进入20世纪以后,随着公立的选拔性高中和州长学校的出现,精英学校已经带有市民化的倾向,“精英”更多的体现人才培养的取向,所以精英高中完成了从“精英教育”到“英才教育”的范式更替。无论如何,“生涯”重于“**”是精英教育的基调。笔者在北卡和伊利诺伊数理学院,都听说了学校毕业生和比尔?盖茨或乔布斯一样大学中途辍学创业的故事,可见这些学生所接受的教育是为个人“生涯”作准备,而不是狭隘的“**”。
精英高中的另一个定位问题,是专业化和全面发展的关系。从早年的以人文和自由教育为主的私立高中到二十世纪和本世纪以数理和科技为特色的特殊高中和州长学校,反映了科技精英的彰显,也体现了学校教育更加专业化的取向。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在美国精英高中,即使以科学为特色,依然具有很完善的人文社会课程,而且给学生巨大的课程选择空间。这样更有利于个体的优化发展。正因如此,布朗克斯科学高中虽然以科学工程人才荟萃而**,同时也走出了许多新闻和写作方面的人才(如七位普利策奖得主)以及出色的人文社会学者。
中国以数理为主的**中学和实验班,顺应了中国经济对数理人才的需求。近年来STEM教育成为关注焦点,这与美国80年代州长学校的崛起类似,只不过时间上相差了30年。社会需要细分的专才,也需要跨领域的开拓者,不应该一刀切。对大部分学校来说,允许文理适度分化(比如纽约市的八所公立高中是分科的),同时强调个性化和全面发展,应是基本策略。重要的是学校应该提供更多选择,在课程安排上达到深度和广度的互补。
美国*近的教育统计数字表明,人文社科专业和科学技术专业的大学毕业生的收入水平,一开始后者有优势,但稍后被前者追平。人文社科专业学生为什么有后劲,其中原因很值得思考。通过人文社科专业学习,学生不断积累的是各种“社会设计理念”,如自然和人文生存环境、伦理问题、制度架构、存在的价值的意义,而科学技术的强项是解决自然领域的认识突破或前沿技术实现的问题。其中的关系是“道”与“术”的关系。所以,**社会的创造性工作,“术”为工具,“道”为根本,不同职业的收入水平反映了这些人才的社会价值。从人才培养角度看,单纯地进行技术训练,而没有人文的熏陶,培养的人才至多成为技术精英或技术官僚,无法成为具有创造性人才应具备的见识、思想和情怀(详见本章后半部分)。大量事实显示,能够**人类社会发展方向的科技人才,大多具备科技和人文艺术两方面的素质。在人工智能时代,既有技术专长又富有想象力、创造力和批判思维的人将是人工智能*无法取代的人才。
(三)精英高中的效能问题
如何保证学校目标的实现和绩效,如何超越单纯的**率指标?这可能是中国许多**中学的校长和教育主管部门关注的问题。中国的现状是,高考成绩和毕业班的**高校录取率,对于**高中的领导,依然是一个绕不过的嵌。公立**中学会有上级管理部门的期待乃至“问责”,以及来自学生家长的压力。私立**高中更是面临获得**生源的问题。因此,中国的校长都试图在**率和人才培养两方面找到某种平衡。相对来说,美国的三类精英高中的校长没有这方面压力。如纽约市的史岱文森前校长张洁告诉我们,因为在美国上不上大学、上什么大学是学生和他们父母的事情,所以上级教育主管部门不会以**指标作为奖惩标准。
美国精英高中没有压力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国培养人才从不急功近利,不要求“立杆见影”,并且不以培养一两个“尖子”或出一两个“状元”为目标,而是强调“人才池”(talent pool)的概念,即所有精英学校的学生构成了一个**群体。学校的目标是为所有人提供平台和机会,而不是锁定少数人来“**培养”,其内隐假设是“是金子总会发光”。像纽约市的三大名校那样,大量诺奖得主和院士从这个“人才池”里脱颖而出。例如,1938年成立的布朗克斯科学高中的校友中,包括八位诺贝尔奖得主、二十九位美国科学院院士、二十二位工程院院和七位普利策奖得主,可谓群星闪耀。可是我们在与该校校长的交谈中得知,学校从来没有把“早出人才”作为追求目标,也没有刻意挑选“尖子”,更没有规定**目标(比如,在学校毕业班的大学录取榜单上并没有把被哈佛耶鲁普林斯顿麻省理工等名校录取的学生放在*突出的位置),而是扎实地做好突出“探究和应用”的课程和教学,以及教师队伍建设与校园文化建设,结果是毕业时许多学生已经脱颖而出,二三十年后结出丰硕成果。据我们的见闻,中国的有些**高中也采取了同样的取向。总之,我们的建议是要把学校办成精英学校,必须立足长远,以学校的能力建设、资源建设为主要抓手,不刻意追求短期成果,避免华而不实的做派。重要的是坚持理念,长期探索,用时髦的话说,就是保持战略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