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 “《维特》的作者”
**章 “冷静的头脑”与“敏感的心灵”
“维特……你的情妇……他的妻子, 多么���昵的称呼!它们将永远与创作它们的人一起, 活在爱情与道德的祭坛。” 《新维特》编者按,1786。 歌德的名字进入法国读者的视野,是在1774年12月,通过刊载于《百科全书报》上的一篇针对《柯拉维戈》的相当尖锐的批评文章,而《维特》*初的几个译本的出版,则是在1776到1777年间的事。当时,奥布里(其真名是施迈特伯爵)的译本《少年维特之激情》在法国传播*广泛,但这本书远没有获得法国媒体的好评。批评界普遍认为,该书故事情节枯燥乏味,人物微不足道,风格极度夸张。1778年1月10日的《巴黎报》对此这样评价道:“作品故事情节太过简单,除了有两处表现得还算‘漂亮和真实’以外,整部作品的近乎疯狂的风格让人厌恶。维特一直处在疯狂的状态中,他的信表达的与其说是温柔的感情,还不如说是一个头脑冲动的男人的疯狂。他总是咬牙切齿,所以,他非但不让人喜欢,反而让人感到恐惧。” 由法国文学批评家弗雷隆创办的《文学编年史》杂志上刊登的文章认为,出自莱茵河彼岸的这本小书“场面宏大,风格自然,有奥德赛的天真,有激情的想象,充满热烈的气氛,透发着迷人的淳朴生活之美。”不过,该书“缺乏故事情节,没有严谨的结构,人物性格或缺乏特点,或怪诞张扬,细节过于琐碎,缺乏连贯,目的不明确,没有哲理,思想模糊,笔调夸张,毫无节制,经常偏离主线,语言、修辞等均不出彩。”除故事情节遭指责混乱以外,人物性格也饱受指责:“阿尔伯特,一个冷酷的夸夸其谈者,乏味的情人,不谨慎的朋友,一个头脑狭隘的……满大街都是的普通人,一个好家长,总之,他是小说中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人物。至于绿蒂嘛,我同意,她是一个品德正派的善良姑娘,但她的思想和品位极其一般。”说到维特,“他的偏好将他推向幼稚的**,他的感情疯狂让他深陷矛盾之中。你能想象得出,这样一个充满狂热想象、天性冲动、将爱情推向**的人怎会没有一个可怕的情敌?可他丝毫不考虑躲避,只满足于同绿蒂缠绵在一起。” 作家兼批评家拉阿尔普在《学者报》和《古、现代文学教程》中也有同样的评论。《法国水星》杂志虽然措辞不那么严苛,但也有这样的评论:“人们不明白,为什么维特会为了一个像绿蒂那样毫无吸引力的女人而丧失理智。”由此,格列姆创办的《文学通讯》在1778年对法国评论界的批评做出如下概述:“小说中的事件一般,结构缺乏艺术性,故事的女主人公粗鄙简单,完全是一个乡下女人。民俗野蛮,口吻布尔乔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批评家们一直依照古老的文学传统套路来品味这本书,但是,事实却恰恰相反,这本书表现了人们强烈的内心生活,抒发了人类丰富的情感,因此,它有着极高的欣赏价值。 此时,批评界对文学的道德影响还未顾及,因此,对于某些人以宗教社会的名义对《维特》一书所给予的评判尚未引起注意。拉阿尔普这样说道:“主人公自杀的情节很感人。”弗雷隆的继任者也对书中的*后这一节大加赞赏。《法国水星》杂志认为,维特的范例“可以引发人们对于**行为的恐惧,告诫像维特那样头脑冲动的年轻人,过分地全身心地投入一份感情,*终只会受到伤害。” 十年之后,1788年1月12日,《法国水星》杂志旧话重提:“绿蒂的情人被所有的光环包围着:思想敏锐、气质优雅、才华横溢,这一切都会给他的未来带来成功和幸福,然而,他却成了罪犯,一切都毁于一旦。书中所呈现的这一直指道德的情节是****的,令人震惊和恐怖,从这一意义上说,《维特》这本书写得很好。” 但是,在双桥出版的《文学通报》极力反对“这部引发广泛骚乱的奇怪的作品”,揭露这部作品所造成的危害:“自杀已经是一个很普遍的病态了,那么,传播这样一本书无疑是散播*毒的毒药。”实际上,从1777年开始,在法国流行的这一警示,好像源于《文学通报》的原始出版地——德国。因为,法国批评界的态度,我们已经知晓:这本书形式主义,令人厌恶。特别令人担心的是,这本书故事平庸、情节乏味,会践踏法国小说创作的传统准则和习惯。 然而,在学者和普通读者之间,存在着永恒的矛盾!法国公众给予《维特》和歌德以公正。是哪些公众读者呢?当我们查阅《回忆录》,我们得知,*先喜欢这个忧郁的主人公的读者是布尔乔亚。宫廷**们品味着王朝末期的“甜美生活”,好像不像资产**和外省的下等**们那样重视这位有着理想化倾向的平民。文学家兼《现代杂志》合伙人J.-J.维斯这样说道:“所有的青年人和被迫无所作为的人,所有那些经过十八世纪启蒙运动洗礼,渴望或纯洁或伟大的人,都在维特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之星光。”对于那些“因1789年大革命来得太晚而饱受煎熬” 的人,在维特的狂热和易怒的性格中发现了与自己相似的东西。他沉迷幻想的天性使他成为言情小说中很受欢迎的人物,构成他绝望的思想基础使他更靠近因失望的痛苦而更加忧郁的人们,如: 这无限的东西是什么? 能怀着高尚目的来欣赏这本小书的人可能不多,一个喜欢读卡巴尼斯作品的读者迷恋《维特》,欣赏其“通篇简洁、清晰和准确的语言”,显然也不多。我们甚至可以说,这本书与其说是受益于它的新颖,还不如说是受益于它与之前的文学间的调和,它对之前的文学做了归纳和明确:完全独特对一本书迅速大获成功和**平庸对一本书保持恒久同样不利。然而,特别是卢梭的读者,首先是女人和青年人,在《维特》中找到了日内瓦哲学家的灵感。书信体格式,自《新爱洛绮丝》起,已成为小说的常用形式。崇尚自然,直至一种生态崇敬,这些更凝练和更戏剧化的特点,在乔治.桑以及所有《一个孤独的漫游者的遐想》的忠实弟子的作品中都有所承袭。文学家许雅尔,可能还有其他作家,他们都非常惊讶维特与狄德罗笔下的多尔瓦如此相似。敏感和淡淡的哀伤弥漫在诗人巴奎拉.德.阿尔诺的《情感考验》和劳艾泽.特雷奥迦特的《忧郁的晚会》中,但敏感和哀伤的程度似乎有所收敛和节奏化。总之,《维特》这部田园诗般的爱情短剧,在十八世纪下半叶,得益于人们对于那个温情脉脉、乡土气息、满眼泪痕的德国天才所怀的理想。 还应指出,除了这些有利于该书传播的主要条件外,还有些次要因素需要加以说明。歌德在阿尔萨斯上过学,因此,阿尔萨斯,对于法兰克福这个命中注定的作家孩子来说,比对其他德国作家所起的文学媒介作用更大。后来成为奥博基尔希男爵夫人,当年还只是瓦德纳小姐,在1776年读了歌德的《克罗蒂娜》之后,向媒体透露说,这个剧让她“同看《维特》一样感动”,她很“喜欢这位诗人”。阿奈特.德.哈桑奥森,后来成为德日朗多夫人,对德国当代文学极为关注。她建议未婚夫及卡米尔.罗尔当阅读与德国诗人格莱姆和瑞士诗人萨罗蒙.热斯内的诗不一样的作品。贝克汉姆家族与拉罗什夫人关系极为密切,后者甚至直接参与了歌德小说的构思。1773年夏,歌德把自己的**部剧本《葛兹》寄给“驻新布丽扎克中尉德玛尔先生”,并询问法国人是否喜欢他的剧。他1774年的小说至少已有了一个读者和一个赞赏者:拉蒙.德.加尔伯尼,一个斯特拉斯堡人,是《维特》在法国的**位模仿者,出版了《奥尔班青年*后的冒险》,又称《阿尔萨斯人的爱情碎片》。 瑞士,由于其独特的地缘**地位,在这样的任务中从未缺席过。伯尔尼人席纳,从1775年开始,对《维特》进行了改编,创作了剧本《爱情的不幸》。转年,沃州人德维尔登,在马斯特里赫特翻译出版了《新维特》,书中装饰着**雕刻家乔多维茨基的板画。《新维特》在瑞士西部纳沙泰尔湖畔上演。很显然,早在歌德小说在法国完整亮相之前,它在瑞士,就如同在阿尔萨斯,已经拥有了广泛的读者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为歌德在法国巴黎及外省的成功打下了基础。斯塔尔夫人后来给《维特》的作者写信说,他的书给她很大的启发。斯塔尔夫人不正是通过瑞士法语区才认识的歌德吗?不管怎样,歌德在1779年从日内瓦给斯塔尔夫人写信,告知说法国人都很喜欢他的书。 法国旧体制末期,在巴黎聚集了许多德国移民社群。可以想象,《维特》一书,在各种译本出版之前,在法国日耳曼人居住的区域已经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包括大雕刻家J.-G.维勒以及其他的德语读者。同时,在维勒的圣.奥古斯丹画室,还聚集着大批法国巴黎文人墨客。维勒在1774年的一篇日记中写道,当他得到这本**的小说时,他无比兴奋,因为这是一本****的书,“它触及了人的内心和灵魂。” 不管怎样,在法国,虽然《维特》饱受批评界指责,但它却拥有了大批的读者,因为它与那一代人的精神状态相契合,所以,当它一旦被认识和接纳就即刻大获成功。虽然批评界“冷静的头脑”们依然态度有所保留,但那些“敏感的心灵”们却对不幸的主人公热烈的情感报以热情的回应,他们诅咒那些爱争辩的人以及智者们,在如此美好的感情面前装聋作哑。X.德.麦斯特在其《旅行》一书中这样评论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阿尔伯特,又有哪一个敏感的人身上没有阿尔伯特的成分呢?灵魂深处的流露,内心美好的情感,想象的冲动,如同海浪冲击礁石一样的破碎?”敏感的心灵这一说法或多或少都与《维特》一书或是与它的成功有着联系。一个新的译者,为自己重新做前人已经做过的事而道歉,并称自己在进行一次冒险:“我觉得重新翻译这本书超越了我的能力,如果不是一些特别的原因让我下定决心,《维特》的译者应该有一颗敏感的心……在被克拉丽丝的不幸感动之后,你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去保卫无辜和善良的人,你们是既敏感又勇敢的人,我这些文字就是写给你们的;而对于那些头脑被理性占据、天生毫无感情的家伙们,你们是不健全的人。你们出于虚伪的面子,把敏感当软弱,并为你们自己身上缺乏的东西感到自豪,从无机会品味到爱和被爱的美好,那就请不要读这本书吧,特别是不要对它进行评判,因为它不是为你们而写的……” 这些至诚的话语到本世纪末还在流行。由于受到大革命初期事件的影响,人们对《维特》的迷恋经历了一段短暂的空白期。在1776年,歌德的作品俘获了一代人,他们敢爱敢恨,厌恶他们所处的社会现状,痛苦地反省自己。经历了绚丽的风景,无论是试图深思,还是想远离的困惑的人们都得到了精神食粮。波拿巴.拿破仑非常喜欢《维特》这本书,他在主人公发出对认识的诅咒中,在主人公对真正价值的无视中找到了与自己梦想相吻合的东西。因此,当1798年伯利恩在负责给开往埃及的拿破仑舰队的军舰上配备书的时候,拿破仑列出了一份书单,其中《维特》名列**。拿破仑本人读了七遍《维特》,这对于一个如此忙碌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还提出让伯利恩重新翻译《维特》。虽然这个要求有些特别,但*能说明问题。此外,还有其他证据说明该书及其主人公们在法国有极大影响的例子:在王朝末期,不止一座公园都设有一个高高的祭坛,矗立在苍松翠柏中间,纪念“绿蒂的不幸的情人”。另外,继热月之后,服饰时尚也让位给了维特的黄短裤和蓝上衣,绿蒂式的长裙和帽子。甚至维特的名字也被纳入了户籍,一些**粉丝还给自己的新生女儿取名维特丽。 《维特》一经出版就对法国的文学创作产生很大的影响,伯尔尼人席纳还没等译本出版就用法文创作了戏剧《爱情的不幸》。剧本人物用了新的人名,却笨拙地把歌德的主人公的冒险故事搬上了舞台。在1777年,该剧先是在瑞士的伊韦尔东上演,之后又在多拉特上演。同年,瑞士《妇女报》发表了拉蒙.德.加尔伯尼的书《奥尔班青年*后的冒险》,他当时因一件爱情的案子正在瑞士避难。《奥尔班青年*后的冒险》的故事发生在阿尔萨斯。主人公爱上了一位叫妮娜的姑娘。他在一次决斗后不得不逃跑,可当他回来以后,却发现妮娜已经嫁给了别人,他很愤怒与绝望:“这个世界都在厌弃我,都想让我离开!妮娜!她再也不属于我!我总是被霉运包围着,它压在我的头上挥之不去,我看着苍天大地,谁都不屑给我一丝安慰,一切都在让我不幸。”于是这个不走运的奥尔班青年自杀了。 1786年的《新维特》,只不过是瑞士**作家戴维登根据《维特》编译而成的作品。故事发生在瑞士纳沙泰尔湖畔,绿蒂的名字也改成了露西,阿尔伯特变成了杜巴斯盖先生。还有后来从英文翻译过来的《绿蒂与维特交往时的通信》,批评界指出,很遗憾该书与原版没有“关系”。出版商告知读者,为了方便读者将两个版本联系起来对照阅读,特意出版了同样规格的书。 1791年,由贝兰出版的剧本《维特丽》颠覆了德国原版的《维特》,并将爱情的基调推向了**,过分的夸张,甚至显得有些滑稽可笑。绝望的女主人公以吞食几撮大烟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痛苦。在她的墓碑上刻着这样的文字,也是第二部书题铭上写的内容:“维特丽,美丽,善良,敏感,17岁亡故。爱情杀了她,过路的人,阅读,哭泣,震撼!” 戈尔基的《圣-阿勒姆》一书的故事结局却是大团圆。小说的**页装饰着小花边,主人公的名字用斜体,读者可以看到主人公站在激流之上焦虑的样子。瓦尔塞纳侯爵夫人,也就是这个不幸的小伙子所爱之人,在一次到荷兰旅行的途中成了寡妇。圣-阿勒姆在森林公园里遇到了这位心上人,并被告知她的丈夫已经亡故,还给他俩留下了一大笔遗产。 1791年,古毕昂,国王的嫂子的私人秘书出版了《斯戴利诺或新维特》,并以此书敬献给他的女主人。故事的情节是:维特的弟弟爱上了一位英国女子,并追随她来到了意大利。在那里,这位英国女子想给这无望的爱情做**,便让他在罗马的废墟之上读书,而她**的书就是歌德的这部小说。 另外,1775年间,对《维特》的戏剧改编方兴未艾。1778年由德.拉.利维尔改编的三幕剧《维特或者爱的疯狂》上演,剧作家梅尔西埃留下了一部四幕剧的手稿《罗曼瓦或善良的诗人》。这四幕剧证明了这位杰出的剧作家对《维特》这本流行的小说赞赏有加,但他却小心翼翼地通过主人公的一个朋友,将一直吸引自己的自杀倾向成功转移,罗曼瓦*终没有对自己动手。1792年,身着蓝色燕尾服的男主人公站到舞台上时也有同样的顾虑,因为那是在一家意大利剧院,这样**别的剧院本能地不欢迎催人泪下的悲剧。因此, 1792年2月1日上演的由剧作家德若尔创作的散文诗咏叹调《维特与绿蒂》,由法国**作曲家兼乐队指挥克罗伊策配乐,情节虚构,被称之为喜剧。剧中的维特,经过几个感人的场景之后,决定自杀。人们听到了一声枪响,绿蒂昏死过去。但在阿尔伯特要跑过去对不幸的人施救的时刻,他的老仆人安伯兹说他幸好子弹打偏了。维特再次**出现,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结结巴巴地道歉。尽管该剧和它的配乐都获得了成功,但是,其虚假的结局受到了指责。1792年2月3日的 《巴黎报》有这样的报道:“无谓的缓和,因为观众已经感觉到了灾难的恐怖。而看到维特这样一个有个性的男人再次回来与他人一起唱歌则是完全可笑的。” 维特影响当时法国文坛创作的痕迹可谓比比皆是。正如人们所想的那样,在小说中这种影响像影子一样,具体而清晰,就像卢梭和伊昂以及奥西昂的影响那样,不胜枚举。1783年,列奥纳在《一对情人的信札》里,关于向法多尼告别的描述*是维特式不过了:“风暴更加猛烈!天空犹如狂怒的大海。我听到了大树在断裂,青山在怒吼,乌云密布的昏暗天空中,几颗稀有的星星突然消失。上帝啊!大自然在为她逝去的两个孩子穿丧服!这是我如此爱过的那弯月亮……”这难道不是孪生的维特吗?或者直接来自圣-普吕,或者是1786年沙里耶夫在《加里斯特》里的那个踌躇满志、充满幻想、忧郁的家庭教师?大部分敏感的人对传统类型的描写不再做任何添加。*有趣的是,那些因为无法成就的爱情,或过度敏感于其社会地位和人生价值,不被认可的平民或小布尔乔亚,他们的极度敏感使情节更为复杂化。我们还记得,在路易十六统治时期,社会等级情绪泛滥,清规戒律盛行。愤怒的**的呐喊就像在1784年克雷奇侯爵夫人在《回忆录》中所写:“在这些威胁社会秩序的症状中”,因地位不同而缔结的畸形婚姻与自杀是*为突出的 。我们明白,维特的*有趣的继承者,不是文学想象中的情感丰富的骑士,或者泪眼汪汪的子爵,而是很有教养的布尔乔亚青年,他们尚未有所行动,但思想很激烈,他们是一些面色苍白的**子弟,大革命把他们驱离了文学,将维特的燕尾服换上了卡米尔.德穆兰的燕尾服,或是灰色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