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里登布洛克叔叔
1863年5月24日,星期日,我叔叔里登布洛克教授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小宅子。他的住宅在科尼斯街十九号,那是汉堡旧城区里一条*古老的街道。
女仆玛尔塔刚把饭菜坐在炉子上,以为自己把饭做晚了呢。
“这下可好,叔叔是个急脾气,说饿就饿,饭菜马上就得端上来,否则他会大声嚷嚷的。”我心里如是想。
“里登布洛克先生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呀!”玛尔塔轻轻推开餐厅的门,紧张惶恐地对我说。
“是回来得早了些,玛尔塔。饭未准备好没有关系,��在两点还没到哩。圣米歇尔教堂的钟刚敲过一点半。”我回答她道。
“可教授先生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自己大概会告诉我们原因的。”
“他来了!我得走了。阿克赛尔先生,请您跟他解释一下吧。”
玛尔塔说完便回到厨房里去了。
我留在了餐厅里。可是,教授脾气急躁,我又优柔寡断,让我如何去叫教授息怒呢?于是,我打算溜回楼上我的小房间里去,可是,大门突然被推了开来,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咯噔咯噔地响。屋主人穿过餐厅,径直奔向自己的书房。
在穿过餐厅时,他把自己那圆头手杖扔在了屋角,又把宽边帽子扔到了桌上,并向自己的侄儿大声喊道:
“阿克赛尔,跟我来!”
我正要跟过去,只听见教授已经不耐烦地又冲我喊了一嗓子:
“怎么了?你还不过来!”
我赶忙奔进了我的这位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师的书房。
里登布洛克其实人并不坏,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但是,说实在的,除非出现什么奇迹,否则他这一辈子都是个可怕的怪人。
他是约翰大学的教授,讲授矿物学。他每次讲课,总会这样发一两次火。他并不关心自己的学生是否来上课,是否认真听讲,是否将来会有所成就。说实在的,这些事对他来说,都是细枝末节,小事一桩,他不放在心上。用德国哲学家的话来说,他这是在“主观地”授课,是在为自己讲课,而不是在为他人讲课。他是一个自私的学者,却又是科学的源泉,但想从这科学的源泉中汲取水分,却并非易事。总而言之,他是个悭吝人。
在德国,有这么几位教授同他一个德行。
遗憾的是,我叔叔虽身为教授,但说起话来却并不利索。在熟人之间情况尚好,在公开场合就很不尽如人意了。对于一位授课者,这可是个致命的弱点。确实,他在学校讲课时,常常会突然卡壳,常常因为某个刁钻古怪、生僻难说的词而打住话头。那个词在抗拒着他,不愿就范,以至于教授被逼到*后,只好以一句不太科学的粗话说出口来,然后自己便火冒三丈,大发脾气。
在矿物学中,许多名称都采用半希腊文半拉丁文的方式,十分难发音,甚至诗人见了都挠头。
我这并不是在对这门科学大放厥词,我根本就没这个意思。可是,当你碰到一些专有名词,比如,“零面结晶体”“树脂沥青膜”“盖莱尼岩”“方加西岩”“钼酸铅”“钨酸锰”“钛酸氧化铣”等时,口齿再伶俐的人读起来也会磕磕巴巴的。
在这座城市里,人人都知道我叔叔的这一情有可原的毛病,他们借机来出他的洋相,专门等着他碰上这种麻烦词,看他出错,等他发火,借机开心。这么做,即使对德国人来说,也是很失礼的。来听里登布洛克教授讲课的人总是很多,但其中总有不少人是专门来看教授大发雷霆并以此为乐的。
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强调一点,那就是我叔叔是一位真正的学者。他虽然有时会因动作笨拙而把标本搞坏,但却有着地质学家的天才和矿物学家的敏锐观察力。他在他的锤子、钻子、磁针、吹管和硝酸瓶中间,可是如鱼得水、驾轻就熟的。他能够凭借一块矿石的裂痕、外表、硬度、熔点、声响、味道,毫不犹豫地判断出它在当今发现的六百多种物质中属于哪一类。
因此,在各高等院校及**学术学会中,里登布洛克的名字是响当当的。亨夫里·戴维[ 亨夫里·戴维(1778—1829),英国化学家、物理学家。
]先生、亚历山大·德·洪伯尔特[ 亚历山大·德·洪伯尔特(1769—1859),德国博物学家、旅行家。
]先生、约翰·富兰科林[ 约翰·富兰科林(1786—1847),英国航海家、探险家,在极地考察时不幸身故。
]、爱德华·萨宾爵士[ 爱德华·萨宾爵士(1788—1883),英国物理学家,研究地球磁场,并赴北极考察。
]等,每次路过汉堡,都要拜访他。此外,安托万·贝克莱尔[ 安托万·贝克莱尔(1788—1878),法国物理学家。
]先生、雅克-约瑟夫·埃贝尔曼[ 雅克-约瑟夫·埃贝尔曼(1814—1852),法国化学家。
]先生、戴维·布雷维斯特爵士[ 戴维·布雷维斯特爵士(1781—1868),英国物理学家。
]、让-巴蒂斯特·迪马[ 让-巴蒂斯特·迪马(1800—1884),法国化学家。
]先生、亨利·米尔纳-爱德华[ 亨利·米尔纳-爱德华(1800—1885),法国动物学家、生理学家。
]先生、亨利-艾蒂安·桑特-克莱尔-德维尔[ 亨利-艾蒂安·桑特-克莱尔-德维尔(1818—1881),法国化学家。
]先生等也都喜欢向我叔叔求教化学领域里的一些棘手的问题。我叔叔在化学这个科学领域中,有过许多重大发现。1853年,奥托·里登布洛克教授在莱比锡发表了《超结晶学通论》。这是一本附有铜版插图的巨著,但因成本过高,赔钱不少。
另外,我叔叔还当过俄国大使斯特鲁维先生的矿物博物馆馆长。该博物馆之馆藏在整个欧洲享有盛名。
在厉声呼喊我的正是这个人。他身材高挑,清瘦,腰板结实,一头金发,显得很年轻,虽已年届五旬,但看上去顶多也就四十来岁。两只大眼在宽大的眼镜后面不停地转动;鼻子细长,像是一把刀具。有些调皮鬼学生说他那鼻子好似吸铁石,能够吸起铁屑。其实,这是胡编乱造,他的鼻子倒是喜欢吸鼻烟,而且吸得很多。
还有,我得补充一句,我叔叔步子很大,一步可迈出三英尺,而且走路时双拳紧握,表明其脾气之暴烈,因此,别人对他总是敬而远之。
他所住的科尼斯街的小宅子,是一幢砖木结构的房子,山墙呈锯齿状,屋前有一条蜿蜒曲折的运河穿过汉堡旧城,与其他运河相通。1842年曾发生一场大火,但科尼斯街区却幸免于难。
没错,这所老房子有些歪斜,而且中间凸出,倾向马路。它的屋顶也向一边倾斜,活脱一顶美德协会[ 美德协会系德国的一个政治团体,于1808年成立,旨在激励人民,以振兴普鲁士。该团体成员多为大学生。
]的学生所戴的帽子。该屋的垂直度也颇为不佳,不过,总的来说,还算是挺牢固的。因为屋前长着一棵根深叶茂的老榆树,每到春天,榆树花便会伸到玻璃窗里来。
我叔叔在德国教授中算是颇为富有的了。这所房子及居住在里面的人,全都属于他所有:他的养女格劳班,芳龄十七,维尔兰[ 维尔兰系爱沙尼亚一城市名。
]人;另外还有女仆玛尔塔和我。我既无父无母,又是他的侄儿,自然就当了他科学实验的助手。
说实在的,我对地质学也入了迷。我的血管里也流着矿物学家的血液,因此,是不会讨厌那些弥足珍贵的石头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尽管科尼斯街这个小屋主人脾气古怪,但大家住在这里还是很惬意的。叔叔虽然脾气急躁,但是挺喜欢我的。他天生就是这么个急脾气,也无可厚非,知道了也就行了。
四月里,他在客厅的陶土盆里种了些木樨草和牵牛花,你瞧瞧吧,他天天早晨都要跑去拉拉叶子,想让花草长得快些。 **章
菲利亚·福格和“万事达”
谈妥了互为主仆
1872年,伯林顿花园萨维尔街七号——谢里登[ 英国剧作家、政治家、演说家(1751—1816),其代表剧作为《谣言学堂》和《评论或排练的悲剧》。
]于1816年就是在该寓所辞世的——住着一位菲利亚·福格先生。尽管他似乎并不想干点什么能够引人注意的事情,但却是伦敦改良俱乐部[ 英国的一个**俱乐部,成立于1830年。
]的一位*特别、*惹人注目的会员。
这个菲利亚·福格代替了为英国增光添彩的*伟大的演说家之一的谢里登,成了该寓所的主人。他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是一位极其高尚文雅的人,是英国**社会***的绅士中的一位。
有人说他像拜伦[ 英国诗人(1788—1824),其代表作品有《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唐璜》《该隐》等。他天生跛一足,因此常受其母嘲讽。
]——只是脑袋像,因为他的脚可是无可 指责的——但他却是一个长着小胡子和颊髯的拜伦,一个沉着镇定的拜伦,活到一千岁也不会变老的。
菲利亚·福格肯定是英国人,但也许不是伦敦人。人们在交易所,在银行,抑或在旧城区的任何一家商行里都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伦敦的所有船坞或码头都从来没有停泊过一艘船东叫菲利亚·福格的船只。这位绅士从未参加过任何行政管理委员会。无论是在律师团体,或者是四法学会[ 又称四法学院,在伦敦中区,包括内院、中院、林肯院、格雷院,是英国检定律师的机构,也是出庭律师设立事务所的地方。
]的中院、内院、林肯院、格雷院,都从未听到过他的名字。他从来也没有在大法官法庭、女王王座庭或者是财政审计法院、教会法庭打过官司。他既不搞工业,也不从事农业,既非行商也非坐贾。他既没参加英国**学会,也没参加伦敦学会;既没加入手工业者协会,也没加入罗素[ 英国自13世纪起的一个**望族,16世纪时获公爵头衔。此处为英国政治家约翰·罗素(1792—1878)。其后代有一位是我们熟知的英国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伯兰特·罗素(1872—1970)。
]学会;既非西方文学学会的一员,也非法律学会的会员;与女王陛下直接主持的科学与艺术联合会也不沾边。总而言之,他不属于英国首都从亚摩尼卡学会到旨在消灭害虫的昆虫学会的名目繁多的学会中的任何一个。
菲利亚·福格就是改良俱乐部的一个会员,仅此而已。
有人会觉得奇怪,这样一个神秘的绅士,怎么会成为这个尊贵的俱乐部成员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是经由巴林兄弟[ 巴林兄弟俩是英国19世纪**的金融家,在伦敦开设了一家很大的银行,享誉金融界。
]介绍才加入的,因为他在巴林兄弟银行有个户头,账面上总有存款,所开的支票向来是“见票即付”,所以在该银行里有点“面子”。
这个菲利亚·福格很富有吗?这毫无疑问。但是,他是怎么发的财,这一点连消息*灵通的人也说不清楚。而福格先生是*清楚不过的了,*好还是去向他本人打听吧。不管怎么说,他一点也不铺张浪费,但也不小气抠门儿,因为无论什么地方,公益、慈善、赞助上缺钱的话,他总会不声不响地,甚至是隐姓埋名地捐上一点。
总之,没有谁比这位绅士更不愿与人交往的了。他说话甚少,好像是因为沉默寡言而更加神秘莫测。然而,他的生活是有板有眼的,只不过他做什么事都是那么刻刻板板,一成不变,所以人们对他就更加胡乱猜测了。
他旅行过吗?这有可能,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深谙世界地理。即使是再偏僻不过的地方,他也好像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只需简明扼要的几句话,他就能指点迷津,廓清俱乐部里流传的有关旅行者们失踪或迷路的莫衷一是的传言。他能指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而且他的话常常像是他有千里眼似的,*后总是被证实是正确无误的。此人大概是遍游了各地——至少在脑海里遍游过。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多年以来,菲利亚·福格没有离开过伦敦。比别的人有幸稍多了解他一点的人证实说,除了在他从自己住所径直前往俱乐部的路上遇见过他而外,谁也说不出在别的什么地方见到过他。他**的消遣就是看报和打“惠斯特”[ 一种扑克牌打法。四人玩,两人算一组。用52张牌。发牌人按顺序发牌。*后一张属于发牌人,这张牌须翻过来,定为**的花色,已赢6墩后,多赢一墩就得一分。
]。玩这种极其适合他性情的安安静静的牌戏,他常常是赢家。但赢来的钱从不装在自己的腰包里,而是去做好事,在他的善行义举的支出中占了很大的份额。不过,必须指出,福格先生显然是为消遣而打牌,而不是为了赢钱。打牌对他来说是一场战斗,一场与困难的较量,不过,这是一种不动胳膊腿,不挪窝,也不累的较量,而这正对他的脾气。
大家都知道菲利亚·福格没有妻室儿女(对非常老实的人来说,这种情况是会有的),也没有亲戚朋友(这一点就罕见了)。菲利亚·福格孑然一身住在萨维尔街的寓所里,谁也没有进过他的家门。关于他的生活起居,从来就无人谈起过。只要一个仆人就够伺候他的了。他午餐、晚餐总是分秒不差地在俱乐部的同一个餐厅、同一张餐桌上吃。他从不请客会友,也不招待任何生人,总是午夜十二点整回家睡觉,从不享用改良俱乐部为会员们准备的舒适房间。**二十四小时,他有十小时待在家里,或者睡觉,或者梳洗。他在俱乐部里即使散步,也总是一成不变地在细木镶嵌地板的门厅里,或是在回廊上踱方步。回廊上方是一饰有蓝彩绘玻璃窗的圆顶,由二十根红斑岩爱奥尼亚式圆柱支撑着。他如果用晚餐或午餐,俱乐部的膳房、储柜、渔场、奶站总是向他的餐桌奉上美味可口的食品;俱乐部的侍者,身穿黑制服,脚蹬厚绒软底鞋,表情持重地用萨克斯产的上等餐巾衬垫着的**瓷器餐具伺候他;为他品尝雪利酒[ 即赫雷斯白葡萄酒。
],波尔图红葡萄酒或是掺有桂皮、香蕨或肉桂的玫瑰红葡萄酒,用的是俱乐部独一份儿的水晶杯;为了让他的饮料保持清凉爽口,俱乐部的冰块取自美洲的湖泊,运费昂贵。
如果说按这种条件生活的人是个古怪之人的话,那应该说古怪倒也不赖!
萨维尔街的住所虽说不上豪华,但却极为舒适。再说,主人的生活习惯一成不变,所以家务杂活也不多。不过,菲利亚·福格却要求他**的仆人一定得严格守时,按部就班。就在10月2日这**,菲利亚·福格辞掉了詹姆斯·福斯特——这小伙子的罪过是为他刮胡子送来的是四十六摄氏度的水,而不是应该送来的四十八摄氏度的水。福斯特在等着他的接替者,后者应在十一点到十一点三十分之间前来。
菲利亚·福格端坐在扶手椅里,双脚并拢得像在受检阅的士兵一样,两手按在膝头,身子笔直,脑袋昂起,注视着挂钟指针的移动。这是一只复杂的挂钟,既能表示时分秒,又能显示年月日。十一点三十分敲响,福格先生根据日常习惯,要离开家门,前往改良俱乐部。
正在这时候,有人敲响了菲利亚·福格待着的小客厅的门。
被辞退的詹姆斯·福斯特进来了。“新仆人到。”他说。
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行礼致意。“您是法国人,名叫约翰?”菲利亚·福格问他。“对不起,先生,我叫让[ 英国人名中的“约翰”,在法语中称作“让”。
]。”新来的仆人回答,“外号叫‘万事达让’。这说明我天生能处理各种事情。我认为自己是个诚实的小伙子,先生。但是,实话实说,我干过好几种行当。我当过流浪歌手,当过马戏演员,能像莱奥塔尔一样表演马上杂技,能像布隆丹一样走钢丝。后来,为了发挥自己的才能,我当了体操教师。*后,我在巴黎当上了消防队的中士,甚至还救过几次大火。但我离开法国已有五年了,因为想尝尝居家过日子的滋味,便来英国当仆人。可我没找到活儿,又听说菲利亚·福格先生是联合王国*严格、*深居简出的人,我便投到大人的门下了,希望在这儿过上安静的生活,连我那‘万事达’的绰号也给忘掉。”
“我需要‘万事达’。”绅士回答,“别人把您举荐给我。我知道您有一些长处。您知道我的要求吗?”
“知道,先生。”
“那好。几点了?”
“十一点二十二分。”“万事达”从背心口袋深处掏出一只大银表来回答说。
“您的表慢了。”福格先生说。
“恕我冒昧,这是不可能的。”。
“您的表慢了四分钟,没关系。知道慢多少就行了。好,从此刻起,也就是从1872年10月2日星期三上午十一点二十九分起,您就是我的仆人了。”
说完,菲利亚·福格便站起身来,左手拿起帽子,动作机械地戴在头上,没再多说一句话便出门去了。
“万事达”听见大门关起的响声,知道是他的新主人出门了,然后又听见一声响,那是他的前任詹姆斯·福斯特卷起铺盖走了。“万事达”独自一人待在萨维尔街的那所房子里。
**章 枪炮俱乐部
美国南北战争期间,马里兰中部的巴尔的摩城成立了一个颇具影响的俱乐部。大家知道那些船主、商贾和机械师们的军事才能得到了多么大的发挥和展现。一些普普通通的商人,没有经过西点[ 美国**的军事院校——西点军校。
]的任何训练,便走出自己的商店,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上尉、上校或将军。很快,他们在“军事艺术”方面便与他们欧洲大陆的同行们并驾齐驱,不相上下了,并且同他们一样凭借大量的炮弹、**和人力取得了一些胜利。
在弹道科学方面,美国人却远远超过欧洲人。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武器达到了一个更**的程度,而是指他们的武器体积极大,因此其射程极远,至今少见。就平射、俯射、直射、斜射、纵射、反射而言,英国人、法国人、普鲁士人均已达到臻于完善的程度,但是,他们的大炮、榴弹炮、迫击炮与美国的巨型大炮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如同一把小手枪而已。
对此,无人感到惊讶。如同意大利人深谙音乐,德国人擅长哲学一样,美国北佬[ 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北派。
]——这些世界*早的技师们——是天生的工程师,因此,当人们看到他们在弹道科学方面大胆地运用其聪明才智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些巨型大炮虽然远不如缝纫机来得那么实用,但也还是令人惊奇、钦羡不已。
大家知道,在这一方面,帕罗特、达尔格林、罗德曼等功不可没,而“阿姆斯特朗”“帕利塞”和博利厄的“特勒伊”等大炮在它们大洋彼岸的对手面前只好甘拜下风,俯首称臣了。
在那场北派和南派的可怕的战争中,炮兵占据了显赫的地位;合众国的报纸大肆地颂扬他们的创造发明,以至于连小商小贩和街头小混混也没日没夜地绞尽脑汁在计算一些不着边际的弹道轨迹。
每当一个美国人有了一个想法,他就会寻找另一个美国人来商讨这个想法,而一旦有了三个人,那他们就会选出一个主席和两个秘书来。等有了第四个人时,他们就任命一个资料保管员,办公室便开始运作了。等有了五个人时,他们便召开全体大会,俱乐部就宣告成立。巴尔的摩城的俱乐部就是这种情况。**个设计新型大炮者,与**个铸造该大炮以及**个为之打孔的人相互合作。他们三人便成为枪炮俱乐部(又称“大炮俱乐部”)的核心。俱乐部成立一个月后,拥有正式会员1833人,通讯会员30575人。
但凡参加该俱乐部者都必须具备一个条件,亦即设计过或至少是改良过一门大炮;如果没有设计或改良过大炮,那么设计或改良过任何一种火器也可以。不过,说实在的,那些设计过十五响左轮手枪、轮盘式卡宾枪或刀式手枪者则不太受推崇,而大炮发明家则在各个方面都远胜前者一筹。
“他们所受到的敬重,”有**,枪炮俱乐部***的演说家中的一位说道,“是与他们的大炮的大小成正比的,并且与其炮弹的‘射程范围’相关的!”
这可以说是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在精神层面上的运用。
人们很容易想象得出,枪炮俱乐部成立之后,美国人的创造才能在这一方面产生了多大的效果。战火中的炮弹体积庞大,并且射程超出现有距离,能够将敌人炸得血肉横飞。所有这些发明将欧洲的那些可怜兮兮的武器装备远远地抛到了后面。从下面的数据便可以判断出来。
从前,“在美好的年代”,一枚36磅的炮弹,在300英尺[ 1英尺约为0.3048米。
]开外,可以击中36匹马和68个人。那是炮弹技术的初始期。此后,炮弹技术在向前发展。罗德曼炮可以把一枚重半吨的炮弹发射到7英里[ 1英里约为1.609千米。
]远处,且能轻易地炸死150匹马和300个人。枪炮俱乐部甚至考虑要对此做一次正式的试验。不过,如果说马匹不会反对这种试验,那么要想找到愿意作为试验品的人却难上加难。
总之,这些大炮具有巨大的杀伤力,每一次发射,士兵们都会像是被镰刀割下的麦子似的纷纷倒地。1587年,一枚威力巨大的炮弹在古特拉斯炸死25名士兵;1758年,在左尔多夫,另一枚炮弹炸死40名步兵;1742年,那门奥地利的凯塞尔多夫大炮,每一枚炮弹都能炸死70个敌人。与罗德曼炮相比,它们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些决定战役成败的易埃纳[ 易埃纳,德国东部城市。
]或奥斯特里茨[ 奥斯特里茨,捷克地名。拿破仑在此大胜亚历山大一世和弗朗索瓦二世统率的普俄联军。
]的惊人的大炮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还见到过其他许许多多的南北战争期间的大炮!在葛底斯堡[ 葛底斯堡,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小城。南北战争期间联军在此大胜南军。
]的战斗中,由一门滑膛炮发射的一枚锥形炮弹打死了173名南军士兵;而在波多马克河[ 波多马克河,美国东北部河流,全长640千米。
]渡口,一枚罗德曼炮弹竟将215名南军士兵送往一个显然更美好的世界去了。还必须提到一种非常可怕的迫击炮,是由枪炮俱乐部杰出会员和终身秘书J.T.马斯顿发明的,其杀伤力更大,试炮时,一炮就打死了337人——真的是轰然一声巨响,无数生命化成灰烬!
这么多令人信服感佩的数字,还不足以让我们心悦诚服吗?同样,我们也完全赞同统计学家皮特·凯恩所进行的下面的推算:他用枪炮俱乐部会员的人数除以被炮弹炸死的人数,竟然发现枪炮俱乐部会员每个人“平均”杀死了2375人还多一点儿。
从这一数字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个学者团体**关注的是为了一个博爱的目的而毁灭人类,并不断改进被他们视作文明工具的战争武器。
这是一个“死亡天使”组织,都是世界上*杰出的人才。
必须补充一句,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国佬,并不只是纸上谈兵,而且还身体力行,不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们中间有各种军阶的军官——有中尉,有将军;有年龄大小不一的军人;有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也有老死在炮位上的老兵。许多人都战死在了疆场,他们的名字被留在枪炮俱乐部的光荣簿上,而大多数幸存者都是身上带有明显的表明其勇敢无畏的标记并载誉归来的人。拐杖、假腿、假臂、假手、橡胶下颌、银嵌头骨、铂金鼻子,应有尽有,前面所提及的那位皮特·凯恩也做过统计,在枪炮俱乐部里,四个人加起来顶多只有一条胳膊,而六个人则仅有两条腿。
这些勇敢的炮兵对死亡和伤残并不在意,每当有关一场大战的报告说敌人死亡人数大大地超过他们所发射的炮弹数量时,他们便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自豪。
可是,有**,那是悲伤而凄凉的**:战争的幸存者们签署了停战协定——隆隆炮声渐渐停息,迫击炮哑然无语,榴弹炮长期缄默无言,大炮垂头丧气地返回武器库,炮弹码放在露天仓库中,腥风血雨的记忆逐渐淡去,棉花在施了大量肥料的棉田里茁壮生长,丧服因痛苦已不复存在而无须穿戴——枪炮俱乐部深陷于极度的无所事事之中。
某些永不言放弃的顽强者仍在进行着弹道的研究,他们仍在梦想着制造出一些巨型炸弹和无出其右的炮弹。若无法实践,那些空洞的理论又有何用?这么一来,大厅空无一人,仆人们在过厅里打盹儿,报纸放在桌子上发霉,昏暗的角落里传来阵阵忧伤的呼噜声,往日里大声嚷叫的枪炮俱乐部的会员们现在被那丧气的和平弄得默然无语,沉浸在柏拉图式的梦幻之中。“真丧气,”**晚上,正直的汤姆·亨特两条假腿对着吸烟室的壁炉口边烤火边说道,“毫无办法!毫无希望!好让人烦的日子!每天清晨欢快的炮声唤醒大家的日子哪里去了?”
“那种日子已不复存在了,”乐呵呵的比尔斯比一边试图伸伸他那两条已不存在了的胳膊,一边回答道,“那时候,可真开心呀!我们设计炮弹,一铸造好,便跑去对准敌人试射,然后,带着谢尔曼[ 威廉·特库姆塞·谢尔曼(1820-1891),美国将军。
]的鼓励或麦克莱兰[ 乔治·布林登·麦克莱兰(1826-1885),美国将军。
]的祝贺返回军营。可是,如今,将军们全都解甲归田了,不再弄枪动炮,而是侍弄他们那没有攻击力的棉桃了!啊!圣母巴比[ 圣母巴比,西方神话中的圣母,炮手、工兵和消防员的保护神,12月4日为其节日。
]!”
“是呀,比尔斯比,”布洛姆斯·贝瑞上校大声说道,“真让人心灰意冷啊!想当初,我们抛弃了平静的生活,摆弄起刀枪,离开巴尔的摩,奔赴疆场,英勇杀敌,可是,两三年之后,却不得不撇弃辛劳成果,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好不悲哀!”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英勇的上校可不情愿就这么无聊地闲荡着,他很清楚自己还是有事可干的。
“看来没有什么可打的仗了!”大名鼎鼎的J.T.马斯顿一边用铁钩手挠着他那古塔橡胶修补的脑壳一边说道,“远方没有一丝战争阴云,而现在大炮科学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呀!我跟你们说吧,今天早上,我弄好了一份图纸,是关于能够改变战争规律的迫击炮的,还附有平面图、剖面图和正视图!”
“是吗?”汤姆·亨特一边应声一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尊敬的J.T.马斯顿上一次的试验来。
“是呀,”J.T.马斯顿回答道,“可是,研究了那么久,效果又那么好,而且还克服了重重的困难,又有什么用呀?这不是白白地浪费时间和精力吗?‘新大陆’的人民好像商量好了要和平地生活,就连我们那好战的《论坛报》[ 当时合众国*激进的主张废除奴隶制的报纸。——原注
]都在预测因人口的骤增将导致的灾难了!”
“不过,马斯顿,”布洛姆斯·贝瑞上校说道,“在欧洲,人们仍在为维护民族自治而奋斗哪!”
“那又能怎样呀?”
“又能怎样!说不定那儿可以尝试点什么的,而如果他们想要我们效力的话……”
“您真的这么认为?”比尔斯比大声说道,“为外国人搞弹道学!”
“这总比什么也不干的好。”上校回答道。
“那倒是,”J.T.马斯顿说,“好倒是好,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不应该考虑。”
“为什么呀!”上校问道。
“因为在欧洲大陆,他们对于晋升的一些看法与我们美国的所有的传统观点大相径庭。他们那种人想象不出没有当过少尉就能当上将军,也就是说,不亲手铸炮的人就不能成为一个神炮手!这只不过是……”
“荒谬至极!”汤姆·亨特一边用宽背刀划着扶手椅的扶手一边反驳道,“这么说来,我们只好去种烟草或去熬鲸鱼油了!”
“怎么?”J.T.马斯顿扯起嗓门儿大声吼道,“难道我们下半生就不再去研究武器的改进了?我们就不去找机会来试验我们大炮的射程了?天空就不再被我们的炮火照亮了?就再也不会出现国际矛盾让我们向大洋彼岸的某个强国宣战了?法国人将不会击沉我们的任何船只,英国人也不再会蔑视人权绞死我们的国民了?”
“对,马斯顿,”布洛姆斯·贝瑞上校回答道,“我们不会有这种运气了!没有了!根本就没有了!而且,就算会有这种机会,我们可能也利用不上了!美国人的火气日益消退了,我们成了受气包了!”
“是呀,我们在自取其辱!”比尔斯比回应道。
“也是别人在侮辱我们!”汤姆·亨特气哼哼地说。
“太对了,”J.T.马斯顿又激奋地说道,“世界上有成千个打仗的理由,可他们就是不打!人们不想丢胳膊掉腿,而这正对那些不会打仗的人的心思!喏,用不着跑老远去找什么打仗的由头,北美从前不就是隶属于英国人吗?”
“那倒是。”汤姆·亨特用他的拐杖狠狠地捅了捅炉火,回应道。
“对呀!”J.T.马斯顿又说,“为什么就不能轮到英国隶属于美国人呢?”
“这样才叫公平呀。”布洛姆斯·贝瑞上校说道。
“去向美国总统建议吧,”J.T.马斯顿嚷嚷道,“看他会怎么对待你们!”
“他是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的。”比尔斯比用他那战争中幸存的只有四颗牙齿的嘴嘟嘟囔囔地说。
“看着吧,”J.T.马斯顿嚷叫道,“今后选举时,他就甭想我投他的票了。”
“也别指望我们��他了。”这些好战的残疾人异口同声地应声道。
“现在,”J.T.马斯顿说,“总而言之,如果不给我提供在战场上试验我的新式迫击炮机会的话,我就退出枪炮俱乐部,到阿肯色州的萨王纳稀树草原中去隐居!”
“我们跟您一起去。”勇敢的J.T.马斯顿的同伴们一致回答说。
众人说到这里,情绪越来越激昂,俱乐部面临散伙的境地,但正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阻止了这一不幸的灾难的发生。
就在他们这次交谈后的第二天,圈中的每一个人都收到了一份通知,上面写道: 作为枪炮俱乐部的主席,我荣幸地通知诸位,在本月5日的会议上,我将宣布一个大家极感兴趣的消息。因此,我请求大家拨冗莅临。
顺致诚挚的敬意
枪炮俱乐部主席因比·巴比凯恩
于巴尔的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