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精装 网格本 人文社外国文学名著丛书)》:
草房所在的那个庭园,四面有墙环绕,只有一个门内外相通。
苔丝原是养鸡鸭为业的人家出身的姑娘,所以第二天早上,她就按照自己的巧思,把养鸡的场子,另做了一番布置;她变动这个,改进那个,忙了大约有一点钟的工夫,忽然院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系着白围裙、戴着白帽子的女仆。她是从上���来的。
“德伯太太又要那些鸡啦,”她说,不过她看苔丝的神气,好像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就接着解释道,“太太上了年纪啦,还是个瞎子。”
“瞎子!”苔丝说。
她听了这话,心中起了一种疑惧,但是几乎还没等到她辨过来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仆就已经叫她抱起两只顶好看的汉布鸡,自己也抱起两只,带着她往紧紧邻接的上房去了;上房看着倒是华丽宏壮,不过草地上放的是鸡笼子,房前目力所及的空中又飞的是羽毛,这儿到处都有痕迹表示出来,住在那些屋子里的,一定是个连哑巴动物都爱护的人。
这所宅第的主人兼主妇,正背着亮光,在楼下一个起坐间里,稳据一把带扶手的椅子;她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年纪不过六十,甚至于还不到六十,戴着一个大便帽。她的面目很生动,像一个目力慢慢变坏,费了许多力量无法挽回,才情非所愿地当了瞎子的人那样,不像那些瞎了多年,或者是生来就瞎的人那么死板沉滞。苔丝每一只胳膊上擎着一只鸡,走到老太太跟前。
“啊,你就是新来的那个给我养鸡的姑娘吗?”德伯太太听出她的脚步声是个生人的,问道,“你可要好好地待它们啊。我的管家告诉我,说你管这些鸡顶合适了。好啦,你把鸡都带来了吗?啊,这是司雏!不过它今天好像没有往常那么欢势似的,是不是?我想它这是因为叫一个生人一摆弄,吓着了吧。费纳也不大欢势——不错,它们是有点儿吓着了——是不是啊,宝贝儿呀?不过待几天,它们跟你就熟起来了。”
老太太一面说话,一面打手势,苔丝和女仆就按着手势,把那四只鸡一个一个放在她的膝上,她就用手从头到尾摸它们,考查它们的冠子、它们的翅膀、它们的爪子和公鸡脖子上的长毛。她一摸就立刻知道,哪是哪一只,还摸得出来,是否有一根翎儿折了,或者有一簇毛乱了。她又摸它们的嗉子,摸得出来它们吃的是什么东西,吃多了,还是吃少了。她心里有什么意见,都像演哑剧一样,很明显地在脸上表示出来。
她们把带来的那四只鸡,都一只一只依次送回鸡场,跟着这种程序重复下去,一直到她们把所有那老太婆心爱的公鸡母鸡——有汉布鸡、班屯鸡、考珍鸡、布拉马鸡、道擎鸡和其他当日一般人喜爱的鸡——一个一个都送给她摸过了。鸡到了她膝上,她差不多都认不错。
这种情况,叫苔丝想起坚信礼的仪式来。德伯太太就是主教,公鸡母鸡就是行礼的男女儿童,她和女仆就是教区上把儿童带上前去的牧师和副牧师。这种仪式举行完了的时候,德伯太太脸上又搐动又抽掐,弄得满脸都是褶皱、波纹,嘴里冷不防地问苔丝道:“你会吹口哨儿不会?”
“吹口哨儿,太太?”
“是,吹各种小调儿。”
苔丝也和大多数别的乡下姑娘一样,很会吹口哨儿,不过在体面人面前,不肯说她有这种本事就是了,但是这一次,她却温文尔雅地承认了这件事实。
“那么,你天天早晨,都要吹一回。从前这儿有个小伙子,吹得很好。不过他已经离开这儿啦。我要你对着我养的红胸鸴吹。因为我看不见它们的样子,所以我喜欢听它们的声音。我们就用这种法子教给它们哨各种小调儿。伊丽莎白,你告诉她鸟笼子挂在什么地方。你明天就开头儿好啦,要不,它们哨得就要退步啦。已经有好几天没人管它们啦。”
“今儿早上德伯先生对着它们哨来着。”伊丽莎白说。
“什么!呸!”
老太太的脸皮蹙在一起,表示非常厌恶,没再说别的话。
苔丝想象中的本家对她的接待,就这样结束了,那些鸡也都送回鸡场去了。苔丝看到德伯太太那样的态度,倒没觉得怎么奇怪。因为自从看见了这所宅第的大小,她就没再盼望别的。不过她却一点儿也不晓得,关于她和德伯太太是本家的话,德伯太太始终没听见过。她只由推测而认识到,这位瞎老太太和她儿子之间,感情可能不太好。但是关于这一点,她也猜错了。天下当母亲的,迫于无奈,气儿子又疼儿子、恨儿子又爱儿子的,可就多着呢,德伯太太并不是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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