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月间一个平淡而乏味的日子。我们动身赶往滑铁卢车站,去迎接他的到来——他妈妈曾在我身边待过,我知道她是急脾气,因此,也大概知道即将到来的他可能是什么情况。不过,对我妻子而言,则是全然不知。我俩站在那儿,一边等待(来自索尔兹伯里的那趟火车晚点了),一边揣测,命运之神会在我们生命的纱布中织入一根怎样的新线?我们温情充盈的内心也有点焦虑和担扰。我想,我们的担心主要是,他的眼睛会不会是淡色的—会不会是长着中国式黄眼睛的普通花毛犬?火车到达的时间每延迟一分钟,我们的焦虑和同情便增添一分:这个黑色的小家伙才两个月大,这可是他人生的**次远行,是他**次与妈妈分离!火车终于进站了,我们赶紧上去找他。“您这儿是不是有一条小狗���我们的狗?” “小狗!这节车厢没有。去车尾问一下吧。” “您这儿有没有一条我们的小狗?” “没错啊,从索尔兹伯里来的。先生,您的小野兽,给您!” 我们看到,在板条箱的后面有一只长长的、黑色的鼻子正朝我们这边伸着,与此同时,听到一声微弱而沙哑的呜咽。 我记得自己当时的**个想法是: 他的鼻子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不过,我妻子**眼见到他心就软了。他的双眼哭肿了,小小的身子被困在各种物品中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们把他抱出来—软绵绵、晃悠悠、泪汪汪的;又将他放到地上,然后打量着他:他的四条腿还有点不太协调。应该说,是我妻子在打量他,她把脑袋偏向一侧,脸上的微笑略显紧张;而我则是在打量她,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借此获得有关他的更真切的印象。 他靠在我们腿边兜了几圈,尾巴不摇摆,也不拿舌头舔舐我们的手;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我们。我妻子说:“他真是个天使!” 对此,我可没有把握。他看上去傻乎乎的,根本就看不见他的眼睛,脑袋、身子和腿之间几乎没有衔接。他的耳朵特别长,跟他那可怜的鼻子一般长;他一身黑毛,隐约可见胸口有一块白斑,记得他妈妈的胸口也长着同样的一块白斑。 我们抱起他,带着他上了四轮马车,又为他摘下了口套。他那双深棕色的小眼睛执意盯着远处。为讨他欢心,我们特意带来了饼干,可他连嗅都不肯嗅一下。由此可见,迄今为止,他的生命中还没有出现过人,那里出现过的只有一个妈妈、一间小木棚和四个与他同样软绵绵、晃悠悠、傻乎乎的黑色小天使,他们曾互相嗅闻、互相温暖,也嗅闻身旁的刨木花。想到他会将纯净无瑕的爱交付于我们,心里确乎美滋滋的,当然啰,那还得看他是否愿意交付。万一人家不喜欢我们呢! 就在那一刻,必定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内心。他仰起浮肿的鼻子,抬起双眼望着我的妻子;过了一会儿,他又拿干涩的粉红色舌头在我的拇指上触碰了一下。他那眼神,那下意识的不安的舔舐,表明他是在竭力忘却生活中的不快,并努力让自己接受眼前这两个拿爪子安抚他、身上散发出怪异气味的陌生生物,他们将成为他的新妈妈。不过,我敢肯定,他始终都很清楚:这些生物体型更大,他们将终其一生、不容置疑地成为他的家人。生平**次,这种被人拥有、或许(谁知道呢?)拥有他人的感觉在他的内心激起了涟漪。从此,原先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家伙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