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声诗”名称,从未有人提及,所具理论与格调,亦从未有人草创,文学史内对此大都三言两句而已。此番草创,原分理论、格调及总集三稿。今删去总集而存二稿,订为上下编。全书有一共同目标,乃探明唐人歌诗之真象如何,及与歌诗同时或其前后*为接近之真实环境如何。其意义首在对于文学史或文艺史能起下列两种贯通作用——
(一)汉、魏、六朝之乐府歌辞曾如何联结乐、歌、舞、戏?其续体——唐诗,曾如何继承,以联结乐、歌、舞、戏?
(二)宋词、元曲曾如何联结乐、歌、舞、戏?其先声——唐诗,曾如何创始,以联结乐、歌、舞、戏?
倘于���一中间阶段——唐诗——寄声寄艺之实况不明,对前者六朝,后者宋、元之声伎体用所在,势必有隔阂或误解。质言之:一般文艺家自来即陷在此项隔阂与误解中,特大都茫然不自察耳。一切治学原则,若不能笼括对象之整体,以贯通脉胳,纵使分段攻坚,逐部深入,仍不免昧惑源流,潜孳蔽障;从任何通史之要求言,类此乖违尤所不许。下编弁言内曾略见实例。质言之:欲求通于我国古典文艺内之歌辞专体者,于唐代声诗之学,终不容不治也。
上述贯通与联结所在,初不止乐、歌、舞、戏、伎艺方面而已,他若歌辞之思想内容及其文学风格等,亦皆有同等或超过之贯通与联结者在,文学史或文艺史并当研求。此稿二编所治,**于体用一面而已,仍远非“声诗学”之全部,自不待言。特体用之求解,必其基本资料与基本认识之所丛集,若先奠基层,更谋进展,则精神实质庶可无往而不准耳。
二编构成之程序大致如下:始据唐诗及唐代民间齐言中确曾歌唱、或有歌唱之可能者约二千首,提出其中所用之曲调百余名。同时联系有关之记载千余条,排比沟通,在理解上获得许多小结,乃酝酿为“理论”之初稿。据此初步“理论”,重审各曲,一再增删,着录一百五十余调、一百九十余体,是为谱式之稿,曰“格调”。据此“格调”,还审歌辞,合并多方待订之资料,一再增删,著定约千五百首,是为第三种内部自用之资料,曰“声诗集”。进一步更从三稿之间,抉剔矛盾,相互改正,反复修订,终得理论与实际之基本统一而彼此制约、不可或缺之二稿,曰“上、下编”,用以问世。
不仅此也:唐代歌辞与历代歌辞同。皆大别为齐言、杂言二体,同时并举,无所后先,各倚其声,不相主从,特彼此关系极为密切耳。凡此在朝、野声辞皆然,初不限于文人之业。故凡订齐言诗调者,必同时兼验杂言调之实况如何;若订杂言调,亦当考诗调之成规何在。今所以表声诗者,具于此上下二编矣。顾所以治唐五代之杂言调者将如何?曰:别有《唐杂言》及《隋唐五代杂言格调》二稿,与诗之上下编对等存在。“诗上下编”立说虽晚,其有裨于杂言二稿核实之处殊夥,非去今二百五十年前《词律》、《词谱》等书所及计,已各从所宜,分系于调,斑斑在册,——此又齐杂言学并举,相互为用,不可或缺者也。
诸稿既备,学者倘翱翔于南北朝乐府与唐曲、宋词、元曲之间,有欲穷源尽委、折中析疑者,将譬若六辔之在手,可以纵作侦骑,恣其诇察,于声、于辞,皆能有获,甚至沈翳顿销,症结全豁,都出宿虑以外,当又非偏守声诗一体者所能赅。故诸稿之营,必须“严”与“博”兼至。此较高之标准,初步不逮,终步必至。凡立一说,订一格,例一辞,务不厌寻根索蒂,左宜右有,既着启承之由,复安名实之分,踌躇满志,然后有定。如此义理浃洽,征信无亏,固非任何片面所能专辄,更非任何点线所得一诣孤行者矣。自声诗失学,千载于兹,董理唐歌辞者,失在不得大体;阐发乐府者,又憾在未明远用。使声诗既彰,而齐杂言双方诸稿果当,则上发诸义,岂空论欤!实例略见下编弁言五。他如萧梁《上云乐》固远启元剧之“**道化”,实先容于唐孟郊之《列仙文》等篇;斯亦推乐府之用远,而亦赖声诗居于其间之例。 或曰:理论部分于声诗本体之外,推衍源流太远,参考邻艺太泛,将为病!毋乃多稿交流所致之不良倾向。曰:上文已揭“真实环境”之说矣,不可忽。凡百治学,必先鸟瞰其时代,而灼知其环境。宋唱词、元唱曲之环境如何,人皆习知,然后无惑乎宋词元曲之盛。声诗学,史学也,疏浚源流,势居**。声诗,新树之体也,其布根远近,取候寒燠,均赖征实,则体察时代与环境,正其当务之急,岂厌求详?虽上下四方,穷其变幻,易流于剽荡,要坚信声诗,固向居唐代歌辞正宗之地位,则如此亦何憾!千年岑寂,于兹已破,其延虽远,曾何泛乎?从知此步若不伸,斯为病;伸,非病。下编《格调》于辞、乐、歌、舞之沿流,已限于北宋,不泛。每调之“杂考”中,遇后世或邻国有标新立异处,始兼及之。至上编内有数章,详后世杂歌、杂吟关系,极为重要,正恐其尚有不足耳。
(摘自《唐声诗总说》第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