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小区流水的老头儿"——虽然是大城市上海,但这个新建小区住的大多数都是外地老人∶湖北、云南、浙江、安徽……各种方言混杂,大多都像老赵这样,随着儿女四处流落,儿女到哪里工作买房,他们就到哪里安家过日子。那些老年人发型土气,皮肤黝黑,五指粗糙,看家,带孙子,买菜做饭,闲不下来。到了天色微暗的时候,有人把头伸进垃圾桶捡纸盒子卖。他们顽固地把过去的习惯带到城里来,带给下一代,令有些人十分不屑。老赵深信自己未曾沾染这些毛病。他不抽烟,喜欢喝茶,个头高,剃着短平头,两鬓斑白,到了夏天,穿着宽大的麻布褂��,端着一只宜兴产的茶壶,拖着一双棉布拖鞋,见到邻居们总是有礼貌地笑脸问候,从来不说粗话,也不随地吐痰。他不太跟孙子讲方言。老赵讲普通话算得上标准,年轻时候走家串户行医时喜欢带一个小收音机,在收音机上听评书、听相声,有时候能把北京话模仿得惟妙惟肖,到上海五六年硬是没让人摸到深浅。只是有一点不好,他自己有一些不舒服,倒不便声张。比如,有几天头晕,他估计是血压有点高。老年人逃不过老年病,本是无可厚非。他不便给自己放血,就像理发师不便给自己理发一样,可他跟人家说他有高血压,恰好别人也有,反过来问他吃什么药好,他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事实上,有些人久病成医,比他更内行,更专业,所以,不舒服的时候,他往往赖在阳台上,朝下看,不声张。? 虽然社会冷漠,他却心里柔软,决意做个好人,可以说。要是此刻下面有什么人突然中风,或者需要口对口呼吸,他会义不容辞地奔去施救。他一直盼望有这个机会。?等他心痒痒想要表达一些人生见解什么的时候,他就打电话给老家的几个老朋友。他常联系的是前埂二队的钱老师。钱老师跟他同岁,都是一九四九年生,老赵的儿子是钱老师的学生,他们两家曾经相隔不到一里路,乡亲老了就是亲戚,重要的是,老赵能从钱老师身上找到优越感和成就感。钱老师有三个儿子,但没有一个当医生,也没一个在大城市。他需要增强自信的时候找钱老师,但心情舒畅的时候喜欢找老李分享快乐。有那么一阵子,他和老李聊得很投入,在旁人看来,都有那么点意思了,可惜,七年前,老李去日本带外孙,走的时候微信还不流行,国际长途谁也打不起,他们俩的联系日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