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作家和风靡的作品带动故事发生地的旅游 一、忧郁与异国情调 忧郁与异国情调这两个词差不多跟“游客”和“旅游”同时出现在法国,它们步调一致但又不是纯粹的���合。“忧郁”(spleen)是个英文词,它的本意是“脾脏”,引申义是“黑色幽默”;法语中只收入了这个词很罕见的衍生义—莫名的烦闷,包含这个意义的“忧郁”一词于18 世纪上半叶被引入法国,在浪漫主义时期十分光鲜亮丽。仿佛法语中没有词来指称这种无缘无故地让富人们感到烦闷的萎靡状态—只有旅游才能舒缓它: 我陷入了绝望之中,确切地说,我深深地厌恶巴黎的生活,原文有误,应为“他把游客分成了七类”。尤其是厌恶我自己的生活。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我想成为另外一个人。我到伦敦去了,找那种解郁的良方,我发现有足够多。 “异国情调”(exotisme)一词在法国找到自己的位置时费了更多的劲。这个词源于希腊语,给人的印象不错。从词源学来看,这个词的意思是“异乡的”。法语中有一个甚至一系列表示不同程度的异质:用“créole”指称海岛居民,用“bon sauvage”指称印第安人,用“métèque”(外国佬)表示对异乡人的蔑视。因此,“异国情调”这个词进入法语的速度很慢;它是浪漫主义旅游的一件行李。利特雷认为,这个词只是一个形容词:“非本土的”。这个词很晚才作为名词进入《法兰西学院大辞典》。这时的旅游者已经和古典的、把他们带到意大利走进希腊罗马文明的旅游方式决裂,因为那种古典的旅游方式只是一种“勘测”。在《在欧洲理性旅游》一书中,卡拉乔利侯爵关注的只是知识渊博的人。孟德斯鸠则问道:“怎样才能成为波斯人呢?”18 世纪末造就了人与人之间的*简单的区别:文明人与(善良的)野蛮人的区别,大自然与(使人堕落的)文明社会之间的区别。 这种区别表现在旅游的动机上,而不是走过的距离上。事实上,多个世纪以来的朝觐和探险之旅,以及18 世纪的“奇异的旅行”都能让人们走得很远。从浪漫主义者们开始,旅游者追寻的便是离乡,哪怕不太远。他们的异国情调是一种“梦中的异乡,浪漫主义者们在到达之前就已经想象过异乡了”。司汤达这样描写旅游者的目光: 令人好奇的是街上发生的、似乎不会令任何当地人感到好奇的事情。 对于历史学家而言,毋庸置疑的是:忧郁与异国情调都是浪漫主义杜撰出来的。忧郁是一种促使人们离开的心灵状态;异国情调则是一种离开故土去往他乡的梦。我的著作《旅游》(瑟伊出版社1972 年出版)将旅游分为三个阶段:想象、亲历、延伸。事实上,这个三部曲始于浪漫主义时代;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大作家,他们在其旅游著作中引导各自民族的浪漫主义感情:夏多布里昂、拜伦和雪莱,歌德、普希金…… 每位浪漫主义作家在自己的旅游日记中,首先关注的就是他自己;夏多布里昂就承认了这一点: 其实,就是人本身,而远非人们随处可见的那种作者;我永远都在谈论自我。 在法国学者儒尔达看来,夏多布里昂的作品延续了卢梭的风格,并且多了一种傲气: 卢梭于18 世纪揭示出了大自然的美;勒内(夏多布里昂浪漫主义小说《勒内》中的主人公)要去陶醉于蛮荒的大自然之中……他将向他的同代人揭示它,令他们浮想沉醉。夏多布里昂告诉19 世纪的法国人,有一种过去从未见过的深层次的、让人自豪的快乐。 第二帝国时期,泰奥菲尔· 戈蒂耶[2] 直截了当说出了忧郁与异国情调之间的联系: 九月,我到了威尼斯……我有什么理由出现在那里呢?除了旅游者十分熟悉的、令我身不由己的、对异乡的向往外,没有任何理由……当这种症状向您袭来时,您会觉得您的朋友们令您心烦,您的女友们也提不起您的精神,所有这些女人,甚至别人的女人都令您讨厌……为了驱散这些特殊的忧郁,**的办法是拿起一本护照,去西班牙,去非洲或者去东方…… 龚古尔兄弟(二人均为法国作家)恣意搬移了这种说法: 泰奥菲尔·戈蒂耶(法国唯美主义诗人、散文家和小说家)总在解释为什么“他会去他乡寻找某种新奇感”。 龚古尔兄弟:是的,您有一种方尖碑相思病…… 泰奥菲尔· 戈蒂耶:这是圣伯夫没有弄懂的。他没有弄明白我们都是病人……让我们与别人不同的,就是异国情调。异国情调有两个意思。**个意思是,它能给我们女人般的情趣,对黄色、绿色产生情趣……是一种更加细腻的情趣,一种更有高度的境界,是穿越时空的异国情调;比如,福楼拜在迦太基(古国名)与人私通就会很开心;你们想要的是那个女人,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像木乃伊那样激起我的兴趣了…… 浪漫的旅游者非常兴奋;他踏着伟人们的足迹行进,有汉尼拔从迦太基经过阿尔卑斯山去卡普阿(意大利城市)的足迹,有彼特拉克的足迹,还有拿破仑的足迹。司汤达、大仲马,所有大旅行家都会去“当地”追忆历史事件—拿破仑从囚禁他的厄尔巴岛卷土重来—以及各种传奇:因为大仲马的小说和小说中的人物基督山伯爵而风靡一时的伊夫岛的囚徒,有人甚至做起了法利亚神父(《基督山伯爵》中的人物)遗物的生意。政治上的王朝复辟之后,接下来正常进行的应该就是“激活过去的事”,“拯救恢复历史遗迹”。这些目标就是浪漫主义大旅行家们的目标,维克多· 雨果、诺迪埃、大仲马、蒙塔朗贝尔(法国记者、历史学家、政治家)……都把他们的熟人和关系介绍给了《两世界杂志》。这家杂志于1829 年创刊,1830 年吞并了《旅游日报》,成为*大的浪漫主义异国情调杂志。1830 年,法国还设立了历史古迹总检察官一职,1837 年又成立了历史古迹委员会,普罗斯佩· 梅里美在维奥莱-勒-杜克的协助下在那里供职长达三分之一个世纪。因为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中世纪得以再现,进入了文学。 浪漫主义异国情调没有损害古代文明,而是完全相反。官方和许多个人自发地发掘、修复古代建筑,表现出对直至那时一直被忽视的史前文化的新的兴趣……梅里美保护了那些游客们开始造访的史前巨石柱和支石墓。对古代遗迹的猎奇甚至还涉及古代的习俗、传统的歌谣与民间文化。梅里美曾在科西嘉整理记录了“沃瑟鲁”( 科西嘉岛原住民古老的民歌)和“复仇”( 原文“vendetta”为意大利语,意为复仇、法国科西嘉岛的复仇故事) ,《高龙巴》(梅里美写科西嘉岛上复仇和仇杀故事的小说)赋予了科西嘉一个有别于拿破仑的故乡的形象。就这样,浪漫主义时代丰富了“参观景点”的名单,拓宽了视野,触及了今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者反而对更现代的建筑没那么感兴趣;古时的异国情调对这些现代建筑不利,渐渐地就形成了资历上的差异——“越古老,就越美”——这种说法出现在了各种旅游指南中。 *终,这种先是浪漫主义,后来是自然主义的旅游大大拓展,丰富了游客对于他们特别青睐的两个地方——意大利和瑞士的认识。 二、浪漫主义旅游者的意大利 19 世纪初期,英国学者马歇尔所经历的那个漫长的时期是一个“受意大利影响的高潮期,在此期间,新古典主义取得了胜利……浪漫主义的航船已经做好出海准备”。对于越来越多的和急于前往那里的浪漫主义游客来说,书中描绘出的图景是很有吸引力的。现在,这些游客更喜欢从海上抵达热那亚(意大利利古里亚大区**,也是意大利*大的港口),或更多的是像诗人拉马丁那样从海上抵达里窝那。他们不会花时间去溜达,而是尽快赶往他们想要看到的城市。当他们经过并远远看见阿尔卑斯山时并不会感到兴奋,也不会对波河平原有什么兴趣;司汤达是少有的一个例外,他喜欢看风景。浪漫主义游客从米兰—他们撇开了都灵—开始他们的游览,他们在意大利到访的旅游地全是城市。 几乎所有的浪漫主义者—作家、艺术家、学者—都到过意大利,而且经常是多次到访;有些人,比如夏多布里昂、拉马丁、缪塞兄弟都在意大利长期旅居;司汤达在意大利旅居长达十五年,他觉得自己是米兰人。许多浪漫主义者满怀激情地将意大利和西班牙,或许还有希腊和东方**相提并论。在他们眼里,这些旅游目的地不分等级,也没有冲突,全都具有巨大吸引力。梅里美认为西班牙更具有异国风情;泰奥菲尔·戈蒂耶在1850 年**次到访意大利之前,曾数次赴西班牙旅游;众所周知,希腊和东方对一些像夏多布里昂、拜伦或拉马丁那样的作家,以及像德拉克洛瓦(法国**画家)那样的画家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浪漫主义者们给这些**塑造了一个强大的、内容丰富的形象。 福楼拜第二次到意大利旅游后仍认为意大利是“一个**的、血性的和享乐的**”。梅里美强调游客眼里的西班牙拥有非凡的地位,这种地位是由西班牙的女性气质造就的。梅里美在1825 年去西班牙旅游之前写的《克拉拉· 加祖尔戏剧集》中就描写过西班牙了。《卡门》于1845 年面世,书中将西班牙和颇具吉普赛风格的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的历史地理区)做了比较。 渐渐地,浪漫主义游客们“谢绝”意大利,如果人们不反对使用这个过时词汇的话。所以*好看看司汤达在一系列作品中是怎么写的,在一封给他的姐姐们的信中,他以令人愉快的手法列举了在意大利旅游的乐趣: 呼吸清新纯净的空气 欣赏壮丽的美景 让人献一点儿小殷勤 欣赏绝美的油画 聆听绝美的音乐 欣赏绝美的面容 欣赏绝美的雕像。 司汤达特地选择了同一个形容词来写下这个分类名单。 **个主题:气候和植被。这个主题在古典主义时期是二流的主题,而在浪漫主义者那里则成了**主题;拜伦满怀激情地写道: 意大利,你是世界的花园! 事实上,手握**的意大利献出了它的土地的一部分,从耶尔到拉帕洛(意大利的利古里亚省)沿海一线的旅游地很自然地出现在旅游指南中;英国游客把这个异国情调花园命名为“里维埃拉”(地中海沿岸区域)。 “美景”主题是相对新的,而且只用于很少的、很有限的、神秘的景点:环礁湖、威尼斯水道、那不勒斯湾[4]、维苏威火山,和几处热那亚的、一直延伸到尼斯的里维埃拉“突出部位”。有时候游客们也会到罗马的乡村(夏多布里昂)、科莫湖(福楼拜)、巴勒莫去感受一下。但是在旅途中,这些浪漫主义者对景色并不感兴趣,“伦巴第大区(位于阿尔卑斯山和波河的一个意大利北部大区)这个愚昧狭隘的地方让福楼拜感到厌烦”[7]。这些旅游者一般是注意不到托斯卡纳大区和翁布里亚大区的魅力的。 意大利于是成了一个被截断了的意大利,或者更确切地说,只是个用来承载阳光、炎热和色彩之国的梦想的地方。越具有地中海风情就被认为越美。1840 年,尚未去过意大利旅游的福楼拜从科西嘉回来后表达了他对阳光国度的深深的热爱: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地中海呢?把我心中满满的热吻送给它……我愿意做安达卢西亚的赶驴人、那不勒斯的流浪者,或者仅仅给从尼姆到马赛的驿车做司机。 在意大利、西班牙或者普罗旺斯旅游的幸福感主要来自那些地方的神话的力量,而很少依靠对那些乡村或城市风景的兴趣。19 世纪中叶,有些游客试图为这种南方的异国情调吸引力寻找一种“理论依据”,也就是今天的人们所说的“确定一个概念”。大仲马写道: 从阿维尼翁开始,人们就能感受到、看到南方。对于北方居民来说,与南方大自然的初次相遇充满莫大的喜悦:人们感觉自己更高人一等,好想引吭高歌、放声大哭……普罗旺斯是欧洲福地的**站。 为了去意大利,泰纳于1864 年在马赛登船: 这里已经是真正的南国了;它从塞文山脉就开始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暗淡的:光秃秃的山麓、白森森的岩石,干燥广阔、布满石子的平原;除了在一些缓坡上,一些堆满小石块的凹洞里,几乎没有树;在缓坡上和凹洞里,苍白的橄榄树和扁桃树庇护着它们体弱多病的树列。这里就像一幅没有颜色的朴实的素描,纤细、雅致,配上了佩鲁吉诺[1] 式的底色。田野就像一块灰色的亚麻布,画着纵横交错、整齐划一的线条……突然,南方壮丽的景色展现在眼前,贝尔湖湖面蓝莹莹的,妙不可言,静静地躺在白森森的山口中;接下来就是大海了……环绕着条理分明的山峦,山上仿佛笼罩着天使般的荣光。 泰纳**地表现了法国南方的各种反差,他是**批捕捉到普罗旺斯和翁布里亚大区风景的相似之处的人之一。泰纳还是一位敢于创新的文学批评家;上面这篇文字揭示出一个新的意大利概念,一个博物馆般的、巨大的绘画收藏馆般的意大利,就像福楼拜在1851 年第二次游历意大利时所看到的那样。 三、博物馆般的意大利 1845 年,福楼拜不带个人想法、走马观花般地在意大利进行了**次旅游;那一次他只是去意大利这个爱情、性爱自由的国度找寻浪漫神话,“在那里,人们都在向女子献殷勤”;那还是一个充满暴力和阴谋的国度,历史的情绪和现实的情绪在各种阴谋中交织。有些人记得意大利的罗马在基督教和教皇制度下的角色;夏多布里昂于1803 年表达的一种*初级的对罗马天主教的感情对其他游客影响不大,比如对司汤达来说,这种感情就被压缩成了一种对奇闻趣事的好奇心,在一次教皇选举会议期间,司汤达就兴致勃勃地跑到了罗马。只有基督教的源头才能引导浪漫主义从冷漠中走出来;地下墓穴和斗兽场的那种旧时的异国情调让游客激动不已;在普罗旺斯引入君主制的那些地方(勒兰修道院、圣维克多教堂),或者在令人想起圣人或殉道者的里昂,也有这种效果。 福楼拜这位浪漫主义作家造访意大利,和他的前辈一样“察看”古代遗迹,但是他品味的是另一个意大利,一个把他带回到16 世纪的那个意大利;在那个意大利,他追忆威尼斯的波吉亚家族、美第奇家族、威尼斯的总督们和马基雅维利(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政治思想家和哲学家)。他似乎重新看到了那里的阴谋诡计、肉体享乐追求、乱伦和任人唯亲、用匕首和毒药来行使的权术;他的异国情调似乎把他带回到了那个时代,他为那个时代的意大利的消失感到惋惜。英国人提出了“意大利衰落”的概念。 在浪漫主义游客眼里,有些人—冒险家、烧炭党人(19世纪后期活跃在意大利各国的秘密民族主义政党)、盗匪— 和那些小岛,都保留了古代的德行。在他们看来,科西嘉、西西里、巴里阿利群岛都保留了荣誉和家族团结的意识,那里的人们蔑视**,家族之间有世仇,遵循缄默法则—“乌默它”,梅里美就这样硬生生制造出了一个神秘的科西嘉,与瓦雷里[3] 在其《意大利之行》中给出的形象一致,也和福楼拜1840 年的发现相似。 浪漫主义作家们将意大利看作一块自由的土地,这也是斯塔尔夫人在《柯丽娜》一书中所表达的: (意大利)社会不对任何事情做自行裁决;它容许一切。英国人在那里从自己岛国的禁条中解放出来,放任自己进行所有古怪的行为—譬如异装癖。意大利接受一切**男女欲望:拜伦和雪莱、缪塞和乔治· 桑,以及玛丽· 德· 阿古伯爵夫人和李斯特(匈牙利**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在那里“五年旅居朝圣”。意大利不是一个适合家庭游的国度,福楼拜是个少有的例外。 那么,意大利就是一个皮条客吗?是一个漂亮女人能在那里接受轻佻艳遇的**吗?每个人都可以在那里自以为是大情圣卡萨诺瓦吗?英国人经常将意大利这样简单化,但这种认识是肤浅的,司汤达这样说: 英国人离开时诅咒意大利习俗,那只是他们混在*下等**当中时了解到的习俗。 意大利,让人产生错觉的地方!福楼拜就是一个典型,他从臆想“意大利女子的热吻”开始,然后写道: 在夜晚上灯时分悄悄地躲在神工架后面谈恋爱一定很甜蜜。 *终,为了从意大利的火山形象过渡到放荡行为,他提到了作家缪塞: 是为了让自己得到一个好的评价,他才说:您试试吧,我让那些意大利女子很疲惫,人们总在她们的短裙下看到维苏威火山。错!意大利女子离东方女子更近,她们的屁股更柔软…… 布鲁诺评论这种“苦涩的知识,也就是旅游中总结出的知识”。缪塞这位浪漫主义者有他自己的异国情调:他喜欢从女人和爱情自由出发对意大利、西班牙和东方**进行比较。 意大利是个“能给人快感”的地方,人们可以通过造访它的城市,以及司汤达向他的姐姐们列举的、好看的和好听的一切中得到快乐;这个主题是司汤达式的,贯穿了司汤达的人生和作品;“自恋的快乐”,这几个字用来概括《罗马、那不勒斯和佛罗伦萨》这本书恰如其分,这实际上是他于1817 年撰写的旅游指南。他专注于那些浪漫主义作家所作的游记;所有的或几乎所有的浪漫主义作家都到意大利旅游过,讲述过在那里旅游的乐趣。 浪漫主义时期的旅游者和那些“游学”的年轻人不同:他们不带任何任务。也和当代游客的被动观光游不同,他们对某件孤立的艺术作品不感兴趣,他们没有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他们被神话吸引着在意大利或在西班牙寻找异国情调;但是这种异国情调并非一穿过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就开始出现。浪漫主义游客对里昂和多菲内没有热情,对波河两岸平原上的城市不感兴趣;差不多只有司汤达喜欢过米兰;对于其他的浪漫主义游客,这片平原只是意大利到奥地利的“过渡地带”。“在米兰,意大利黯然失色。”至于都灵,它毫不含糊地让人厌恶,因为它太古典了。有人用热那亚的科莫这样的地方来跟都灵做对比,福楼拜这样说过: 热那亚,它也是意大利的,它落拓不羁,多姿多彩……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人们行走在大理石上,一切都是大理石的……科 莫和它的湖水,平静柔美,情意绵绵,意大利味儿十足。 都灵,一个美丽,但整齐划一,让人厌倦,蠢头蠢脑的城市…… 如果到了热那亚却跑到都灵去住,那我宁可回鲁昂住。热那亚有少女般纯洁的特色,胸衣紧实,平平的,不惹眼,爱心小嘴儿、小杏眼,脚蹬半筒靴,身穿齐臀短裙,像旧时的交际花,有的露着肩膀,浓密的头发用金丝束着,倚着大理石雕像,脚上穿着色彩绚丽的凉鞋…… 梦幻与遐想!“美的音乐”也能在你心中将它们激发出来;司汤达在给他的姐姐们的信中就这样说过;他本人在米兰的斯卡拉大剧院寻找他所谓的“音乐的和谐”时,曾和拜伦就音乐上的记忆有过深刻的交流。另一位多菲内人埃克托尔· 柏辽兹[2] 讲过“音乐游”如何引出“风景如画的意大利”[3]。几乎所有的浪漫主义音乐家都到过意大利;其中许多人在意大利小住两日,带着爱人散步。这并不让人惊讶,意大利语是一门音乐般的语言,斯卡拉则是一座“优美歌曲的**”;他们体验到那种弗朗茨· 李斯特任由自己被卷进去的、“令玛丽· 德· 阿古不寒而栗的艺术家的生命旋涡”。我们大致可以把在意大利的旅游分为三个时期: ——18 世纪,那时的意大利是学府。那时候意大利培养绅士,教考古学,教艺术学;那时的意大利排在首位的是罗马。这样的意大利不那么使作家感兴趣,除非他们自称热衷于艺术。这样的意大利也鲜见音乐家光顾。 ——在浪漫主义时代,意大利是一个富有异国情调的国度,但不是**有异国情调的地方。几乎所有的浪漫主义者都造访过意大利,包括艺术家、音乐家、作家;不过他们并不是从意大利开始旅游的,法国的东南部、萨瓦地区的一小部分也都加入了这个神话之中。大家都来此冒险,*热衷来到这里的是音乐家、艺术家。所有人都去那里寻找奇遇。 ——把意大利作为博物馆旅游目的地是1845 年以后的事。布鲁诺的示范讲解*有说服力:这种变化出现在1845 年至1851 年之间,是从福楼拜两次来到此地旅游开始的。他为他的第二次(逗留时间更长)意大利之旅做了充分的准备,读了很多学术价值很高的书,旅游途中带着旅游指南,探究那些被发现的、个性鲜明的艺术杰作。 几年时间里,这种异国情调的神话就被“想象中的艺术博物馆”取代了;意大利被缩小成一个艺术遗产,游客变成了它的艺术朝圣客,如去西斯廷教堂和乌菲兹美术馆……变化发展如此迅速,以至于很难确定是谁*先开始的。在这里,精神病学家马盖里尼=对此前很少被涉及的旅游心理学进行了讲解;他谈到过“司汤达综合征”:在意大利的博物馆里,自恋的司汤达可能受到过艺术的刺激。19 世纪,博物馆先是作为分类艺术品的收藏馆,后来成了一个封闭场所,导致艺术“失实症”。 几年时间出现的趋同现象让人印象深刻。首先是诗人泰奥菲尔· 戈蒂耶,他从1830 年起就用诗歌颂扬了意大利的文艺复兴;1859 年他**次到意大利旅游,接下来又多次到此;意大利对他来说是“艺术之乡”;他只造访博物馆。同一时期,泰纳来意大利进行了**特色的游览;龚古尔兄弟也是同一时期—1855 年—来意大利旅游的:他们**急于看到的就是意大利的艺术品、博物馆和历史建筑。苏伦贝格在很晚之后的1868 年才来到意大利,他先是在法国和瑞士走了许多地方;他自称是那个时代*伟大的旅行家,后来经常回到意大利,从不同的线路走遍这个**,就是为了在某个游客罕至的城市寻觅购买到一幅画,他旅游只是为了艺术。 这只是一些标杆人物。但变化是持续性的,“博物馆般的意大利”是“另一个我们可能依然赖以生存的神话”,布鲁诺写道。他言之有理:意大利人通过出色的调查,证明意大利总是呈现出一种非常强烈的艺术之乡和历史之乡的形象,他们发现,正是这个形象激励着现代游客不断前往。 ——选自马克·布瓦耶《西方旅游史(16—21世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