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党委书记周浩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他调到师范大学的第四天晚上。 周围静静的。他打开灯,在桌前坐下来,拿出白天中文系学生支部送来的五份入党志愿书。他需要事先看一看,以便在下次党委会上审查批复。 他仔细地一份份地翻阅着。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李秀娟。 他激动而匆忙地找到“家庭”栏,上面写着:“父亲李维民,四十五岁,共产党员,现在工业部工作。”下面括号里写着:“母亲刘云,共产党员,1943年牺牲。”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又读了两遍。 一点也不错:李秀娟……李维民……刘云……1943年牺牲。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大声地自言自语着:“啊!生活中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这竟是真的?” 他拉开门,要立即打发人去找来那个他寻找了十几年却没有找到的人。 但是已经是深夜了,一切人都就寝了。 他返回屋里,匆忙地打开自己存放文件的皮箱,从箱底拿出一个破旧的日记本。他的手因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本子当中夹着一枝干��了的、洁白的花。他轻轻拿起那枝花,凝视着,在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棵迎着早春飘散着浓郁香气的三月雪,苍郁的松林,松林里的烈士墓,三月雪下牺牲了的刘云…… 他放下那枝三月雪,慢慢地翻着本子,过去的一些生活片段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二 那是艰苦的1943年。 那时,他正在胶东一个边缘地区担任区委书记。反“蚕食”斗争正在紧张地进行着。初春的**,县委派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她穿着很朴素,完全是农村妇女的打扮,眉宇间显出一种聪慧、善良而又刚毅的神情。她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县委的介绍信上写着:“兹介绍我党党员刘云同志到你区协助工作。此致 周浩同志”。后面又注了一行小字:“刘云同志系李维民同志的爱人。所带女孩是他们的女儿小娟。” “我们认识一下吧,”周浩请她们坐上土炕说,“我就是周浩。李维民同志是我的老同志老上级,可是我们还不认识。你是*近从鲁南回来的吧?” “一月中旬回来的。”刘云说。 “你怎么没有留在县委工作?” “为什么呢?”刘云笑起来,“县委的人已经够多了。难道你这里不需要人吗?” “不是,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刘云笑着打断他的话,“告诉你,维民调到区党委学习去了。” “学习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四天了。”刘云说罢,又指着她的小姑娘说,“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小闺女吧。这孩子有点认生,到了生地方不愿说话,可是一熟了,话就说不完。小娟,这是你周叔叔。” “周叔叔。” 这时他才很好地看了一下坐在炕上的那个女孩子。她圆圆的脸,齐耳的短发,一双乌黑的眼睛落落大方地盯着他;脸上带着安详而沉静的表情,身上穿着一套旧灰军衣改成的棉衣。看来,妈妈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衣服做得是那样合身,使得这个小姑娘在沉静中又显得有些精干。 “你听,一口鲁南腔,在鲁南长大的。”刘云用爱怜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女儿说。 “这话音倒很好听。”周浩说。他又转向小娟:“怎么样,小娟,喜欢不喜欢我们这地方?” 小娟看着妈妈,妈妈也正在看着她,于是母女俩一齐笑了。小娟笑得是那么天真。*后妈妈说:“我们这小闺女一来就喜欢上这地方了。在县委住着的那几天,成天磨在海边上,连吃饭都忘了,为这事,还受了我和她爸爸好几次批评。” “怎么样,接不接受批评?”周浩被这母女俩的愉快所感染了。 “让小娟说吧。” 可是小娟只是笑着不说话。*后还是妈妈说:“接受,可就是光接受不改。” 小娟仍然沉静地微笑着,眨着一双大眼,时而看看妈妈,时而看看这个新认识的周叔叔。 “上学没有?”周浩又问。 “没有,”刘云说,“我自己教她。你看我三天两日就调动,孩子哪能到学校上学?” “不过,还是到学校学习好些。” “是呀,尤其是工作一紧张,就把孩子的学习忘了。不过有利的一点是我以前教过书。” “这我倒不知道。” “教过书。”刘云接着说,“那时是为了在敌占区的一个镇子上做秘密工作。一直到1940年,一个叛徒叛变了,站不住脚,才跑了出来。” “噢!”周浩沉思地应了一声。就在这时,一个计划在他的脑子里闪了一下……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刘云就领着小娟找到周浩,问道:“我的工作决定了吧?” 周浩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她,好像要从她那里寻求什么回答似的,停了一会儿才说:“决定了。” 他为这个决定曾犹豫了一夜,不知多少次要改变这个决定,然而现在,他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