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风雪天池
苍山林海,白雪皑皑。
一阵阵凌厉的北风吹来,松海扬波、万树银花,雪松树冠微微摇颤,间或闪动着隐约的绿色光芒,显露出叶片**的鲜润颜色,白色的雪浪此起彼伏,摇曳出一片清冷而素美的纯白境界。
洁白的雪,洁白的云,洁白的雾淞。
瑞雪轻舞飞扬,一点点、一片片,落于蓝色天幕下的一池碧水中,那…湾安静的湖水,犹如玉盘中随意点缀的翠珠,更像是造物神鬼斧神工雕琢出的美丽少女般纯净无瑕。
然而,北国的无边美景,并不能抵御风雪的严寒,我全身的血液温度在迅速下降,手足传来的寒冷感觉让我不停打喷嚏,更为严重的是,我的四肢渐渐僵化以至失去知觉,*后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柔软的冰雪层里。
山顶空无一人,雪花继续美妙飞舞,小指上的戒指依然光芒闪烁。
这只该死的钻戒!
我将它从指端恨恨摘下扔在雪地里,仰望苍穹发出一声绝望的嘟囔说:“坏蛋戒指!,我的嘟囔还没有结束,眼前就闪现一颗颗金色大星星,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一个清亮而带着磁性的男人声音打断了我的梦:“将我们带来的木炭升起火来,这小姑娘快冻僵了……”另一人答应着,耳边随后传来几下“铮铮”的火石敲击声响,隐隐有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努力寻找着那暖意的来处,恍恍惚惚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外依然雪花纷��,朔风夹杂着雪粒不断飞入,洞内一名仆人模样的男子将数块木炭在干燥的空地上点燃,木炭火势渐大,驱散了附近的冰寒气息。
一位很年轻的男人,正站立在我面前打量着我。
他的年纪并不大,约在二十开外,一双剑眉高扬入鬓,薄唇微微抿起,似乎永远挂着一丝微笑,脑后长长的黑发用一个金环套住,身穿一套笔挺的咖啡色狩猎装,脚蹬一双高帮马靴,神采奕奕、姿态悠游而潇洒。
他的发型和着装虽然是古代,身上却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现代气息,那咖啡色的狩猎装似乎借用了一些欧洲近代的剪裁设计风格,将他高大俊挺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
我看见了他的面容,却看不见他的眼睛,因为他挺直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别玳瑁框架的深灰色墨镜。
我动了动嘴,正准备询问这个奇怪的男人,这里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又是谁。
他见我醒过来,居然带着和我一样的惊讶表情,看着我的深栗色波浪长卷发、淡蓝色雪纺纱裙、乳白色的系带高跟鞋,抢先一步问我说:“你是谁?居然敢穿着这么薄的衣服来长白山?”
原来这里是长白山。
我环视周围,回想了一下曾经在地理杂志上看过的长白山图景,的确和这里非常相似,长白山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被白雪和冰凌所覆盖,气候极其严寒,那一湾碧绿湖水,看来就是长白山天池,我依稀记起刚才被冻昏在雪地里,想必是他们将我救回山洞中,生火为我取暖。
我向他表示一个友善的微笑:“谢谢你们救我!”
他微微一笑,猜测着问我道:“你的卷发和裙子都很奇怪!你一定不是中原女子,难道你来自西洋?”
E国,似乎经常被人称为“西洋”,我一时懒得向他讲述我的来历,并没有否认,向他随意点了点头,他伸手将墨镜摘下,向我微笑着说出几句E文,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的眼眸并不是欧洲人的深蓝色或者亚洲人的棕黑色,竟然是淡淡的紫色;他说的E文十分流利,大意是向我问好,询问我的姓名、家乡和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
我实在意想不到明朝中国竟然会有如此精通E文的人,况且,他还有着如此奇异的眼眸颜色、如此奇异的血统,
我想了一想,用E文告诉他说,我虽然来自西洋,可我是中国人,我的名字叫顾荷蘅,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长白山,还恰好遭遇这一场巨大的山间风雪。
他怔了一怔,淡紫色的眼眸中刹那间掠过一丝疑惑,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来长白山?难道你失忆了,连父母亲人都不记得?”
我担心他继续追根问底,故乱搪塞说:“对,我不记得了!”
他悠然注视着我,唇角笑意轻扬,对我说:“既来之、则安之,大明疆域辽阔四海升平,远远胜似西洋,你不如安心留下来,等你恢复记忆以后再回家去。”
山洞内有一处地热温泉,升起袅袅的白色烟雾。
那名仆人从温泉中捞起几枚鸡蛋,捧在掌心走近我们,然后恭恭敬敬递给他,说道:“这是此地的特产温泉鸡蛋,煮熟后蛋黄凝固而蛋清流动,别有一番风味,请四爷赏用!”
四爷?
他看见我疑惑的眼光,爽朗笑道:“我姓赵名睢,在家排行第四。我的年纪应该比你大,你如果愿意,可以叫我赵大哥!”
我轻声念了一遍“赵睢,这个名字,抬头看了看他。
他腰间悬挂着一只通透晶莹的环形玉佩,玉质纯净无瑕,玉佩下垂的璎珞呈淡黄之色,极其精致华美;马靴上镶嵌着数枚靴扣,皆系纯金打造而成、光芒闪烁;他所穿的衣饰制作工艺十分细致,一定是心灵手巧的裁衣匠人精心所制。
赵睢似乎是一个明朝的富家公子,取下墨镜的他神情开朗,显得年轻而富有朝气,他淡紫色的眼眸虽然异于常人,却并不令人觉得怪异,反而透出一种淡淡的**感觉。
他见我不停打量他,将一只温泉鸡蛋递给我说:“你先吃点东西,长白山中气候严寒不宜久留,我们该下山去了。”
我见他态度温和友善,伸手接过温泉鸡蛋,却不料那鸡蛋外壳温度极高,我全身早已冰凉彻骨,掌心遇到高温后,我被它灼热的温度烫得惊叫出声,手一颤抖,鸡蛋迅速脱离手掌,然后骨碌碌地滚落在山洞的地面上。
赵睢在一旁看见我拳紧掌心、瞪大眼睛盯着鸡蛋的愕然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撅着小嘴,向他扮个鬼脸,借以缓解尴尬。
赵睢模样十分开心,他俯身拾起那枚温泉鸡蛋,一只手紧握着它,对我说:“你的手太凉了,所以会觉得烫,你把双手掌心相对搓一搓,过一会儿就会暖和起来了。”
我的双手因寒冷而变得僵硬无比,行动缓慢,赵睢注视我半晌,紫眸中光芒闪动,他似乎迟疑了一霎,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将我的双手握住。
那一瞬间,我不禁轻轻一震。
他的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这种温暖的感觉源于人体温度,如同春曰阳光下潺潺流过的小溪,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觉他正在低头看我,我们的眸光相遇之际,他紫眸中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你不会介意吧?”
我摇了摇头,男女礼节性握握手,很平常的一件事而已。
他看着我,突然问:“顾荷蘅,好拗口的名字,你家人以前都是这么称呼你的吗?”
我摇头:“当然不是!”
他继续追问:“那是什么?”
我想起“顾小凡”这几个字就要头疼,并不愿意告诉他,支支吾吾说:“很普通的一木……”
他似乎在思考,沉吟着说:“让我来猜猜看……待字闺中的女孩在家里父母多半是称呼小名,是小荷?小蘅?荷儿?蘅儿?”他见我始终无动于衷、不置可否,带着一丝促狭的微笑,大声补充道,“还是小花?”
我实在无法忍耐,反驳说:“才不是小花呢!谁会起一个比‘小凡’还普通一百倍的名字!”
赵睢得意扬扬看着我,露出-N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在说:“哦,原来是‘小凡”顾小凡!”
我看到他的模样,知道他是故意利用“小花”激我说出真名,嘟起嘴说:“那是我妈妈起的,如果我能够自己选择名字,我才不会用这个。”
赵睢居然附和着我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敛了敛顽皮的神色,对我认真说道:“顾荷蘅其实很好听,只是不太方便使用。你从西洋来到大明,这里并有人知道你曾经叫‘顾小凡”我可以称呼你‘顾蘅’吗?古有香草,名曰‘杜蘅’,与你的名字音相近,你觉得好不好?”
顾蘅。
长白山偶然遇见的陌生人赵睢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既保留了爷爷的原意,也不会像“顾荷蘅’哪么晦涩拗口。似乎真的很不错。
我并无异议,对他现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赵大哥!”
赵睢向我回以微笑,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手掌渐渐温热,收回了手站起身向那仆人道:“将我们的旅行包打开,拿几件厚衣服来给顾蘅穿上,我们下山去。”
我穿上赵睢带来的长袍和貂裘,不再觉得寒冷,只是那些衣物下摆都很长,我不得不将它们卷起,将裤腿扎紧,乱七八糟的服装配上我被风吹得凌乱无比的栗色长卷发,十分滑稽。
赵睢似乎并未注意我的狼狈模样,一路指点我看沿途风景,兴致勃勃向我讲述长白山的典故传说,他侃侃而谈,见识极其广博,不但对中国的各种天文地理知识了解透彻,而且知道不少西洋文化,他所受的教育远远超过了我,并不逊于我的表哥。
每次想起我的表哥顾羿凡,我就忍不住开心和骄傲,在E国的时候,他经常陪伴着我参加各种聚会,他的**外形和出众才华每一次都使PATTY上的男生黯然失色,以至我的好朋友Lusy、Ealaza总是用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看向我,暗自懊恼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没有生下这么出色的哥哥。
听见他结婚的消息,我曾经有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和遗憾,甚至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念头——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该有多么好。
我常常在心中想象着他的未婚妻林希的模样,但是我从没有向他询问过关于林希的一切,尽管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会轻易虏获这位冷静淡漠、潇洒不羁的男子的心,会让他这样心甘情愿、坚定不移地坠入婚姻的围城,一生一世只守护着她一人。
我暗地称赏赵睢的聪明博学,问他说:“赵大哥,是不是有许多学识渊博的老师在教授你学问?”
赵睢将墨镜重新戴上,唇角轻扬,轻声说:“学识渊博的老师……家里的确有许多,不过我*崇拜的老师只有一位,她不但懂得数千年历史变迁,还能预知未来,我所学的许多东西,都是她教给我的。”
我心生好奇,追问道:“预知未来的老师?是她教你学习E文的吗?”
赵睢正欲点头,忽然之间神色微变,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向身边仆人说道:“黄俨,小心背后!”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被他猛力一拉,险些站立不稳。
他伸手扶住我,低声道:“似乎有人躲藏在我们身后,你跟着我,不要害怕。”
漫天风雪中,倏地出现了三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们头戴纱冠、身穿橙红色奇异官服,腰间都佩戴着一块小小的木牌,手执一把锋利的长刀,他们不但装束相同、行动整齐划一,连面部表情都如出一辙,眸光清冷而僵硬。
我被他们身上的凌厉杀气所震慑,打了个寒战,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人并非善类,似乎是冲着我身边的赵睢而来。
为首的官员看见赵睢后,冷酷的面容依然毫无表情,脸部的线条却柔和了许多,在雪地里率众向他叩首行礼道:“微臣锦衣卫副指挥使徐恭,率属下袁彬、莫亦叩见赵王殿下!”
他口中的“赵王殿下”,似乎是称呼赵睢。
我微觉惊讶,我虽然不太懂得中国古代礼仪,但是我知道只有皇帝的亲生皇子才有资格被人尊称为“殿下”,难道眼前的赵睢并不是普通富户的贵公子,而是当今皇帝的孩子?
赵睢并不回答他们,一手环抱着我腾身而起,向山边的另一条小径直冲过去,与此同时,黄俨自腰间取出一个折子状物迎风摇晃,山间立刻升起一阵昏黄色的浓烟,遮蔽了那些纱冠男子的视线。
我被那些浓烟熏得头晕目眩,只得紧紧抓住赵睢的衣袖,不料浓烟之中竟有一人胆大冲撞而来,大声唤道:“殿下,请容臣一言!”
赵睢见他不顾浓烟蔽目追赶而来,左手在腰间玉带上轻轻一按,数点流星般的银色光芒立刻破空而去扑向那人的面门,那人不敢回击,只是抽出所佩带的长刀左右招架抵挡,将那些银色暗器——打落在地,说道:“唐门天外流星,威力锐不可当,请殿下手下留情!”
赵睢不禁朗声大笑,左袖轻轻挥出一束细如牛毛般的钢针,说道:“袁彬,你放心好了,我从来不在暗器上淬毒!你带着这点轻伤回去,在父皇面前反而好交代!”
那锦衣卫袁彬一边挥刀避过钢针,一边急道:“殿下!属下不怕皇上责备,属下担心的是熙妃娘娘……属下出京时娘娘曾特地叮嘱过,一定要设法将殿下请回紫禁城去,娘娘担心记挂殿下,恳请殿下多体谅娘娘!”
赵睢发出的钢针一蓬接一蓬,袁彬挥刀的动作虽然快,毕竟不及钢针来势凶猛,手臂上早中了几针,他依旧不肯后退,努力拖住赵睢不放,浓烟渐渐散去时,另两名锦衣卫徐恭与莫亦追赶上来。
徐恭声音低沉,跪立在雪地上,叩首说道:“殿下的‘漫天花雨,如今大有进境,看来唐门国舅大人功不可没,恭喜殿下!”
赵睢听见他的话,随即收势不再攻击他们,一手将我放下,逼视着徐恭说道:“这些事情,你都告诉母妃了?”
袁彬见状急忙在徐恭身旁跪倒,向赵睢说道:“殿下暗中修习唐门武功之事,宮中除了皇上之外没有人知道,属下以人头担保,决不会传到后宫熙妃娘娘那里去!徐大人奉皇命护卫殿下,此番若是不能将殿下请回,只恐龙颜不悦,请殿下开恩!”
赵睢脸色微冷,双臂交叠在胸前,懒洋洋看着徐恭说:“这次怎么又是你亲自出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永乐十年起,我每年都会在外面遇见你一次,连这次一起是九次了!”他打了一个哈欠,接着说,“难道锦衣卫就不能换个别的人宋陪我玩一玩吗?”
徐恭仿佛没有看出他的漫不经心,肃然低头说道:“殿下所言不差,的确是九次,大前年微臣为了寻找殿下前往西部戈壁滩,前年微臣去的是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去年微臣到大沙漠……”
那仆人黄俨打断他的话,略带讽刺之意说:“徐大人劳苦功高,所以才得到皇上提拔重用,这些功劳,还是回北京到皇上面前细细说去吧!”
徐恭抬头视黄俨一眼,不紧不慢道:“多谢黄公公提醒。微臣只是奉皇上旨意前来,恭请赵王殿下回北京,熙妃娘娘还嘱咐微臣传话,赵王殿下离开紫禁城三月有余,如今年关将近,北方天气寒冷,是时候回去了。”
赵睢听他提及“皇上”与“熙妃娘娘”,神情微带犹豫道:“父皇母妃近日在京中过得可好?”
袁彬见他似有牵挂京都回宫之意,忙道:“皇上与娘娘都好,娘娘担忧殿下孤身一人在外,日夜不安,盼望殿下早日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