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吃饭在食堂里见面,我们都互相问:“你抄了多少?”我暗自追赶着*快速度。想早日脱离苦海。抄到快出头时,负责的男生山来找我,说是有两个同学不干了,钱也不要了。但我们要守信用,要准时干完,出版社等着出书。他说,“你不是抄得快吗?他们不干的部分我们俩分了吧?”气得我直嚷道:“我也不想干了。都到这份上,谁是为了那几个钱?这么苦!”
但他知道我不会不干。事干完后,钱领下来,还是这位负责的男生山说,大家平均分吧,也别在乎谁干的多少了。的确,这时在乎的已不是那二十来块钱了。干到*后的人们,此时有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我暗想,今后决不会和那两位合作了。这件事到后来的意义,是在精神上不能垮掉,不能失言失信丢面子。
我以为,勤工俭学*大的意义,还是“苦其心志”的磨炼。如果你没有这种心态,只是为了几个钱,那会越干越自卑的。海军大院一位公子就包了他所在男生楼的一层厕所的卫生。我们那批大学生喜欢作些“干大事”的准备,所以仅从勤工俭学来看,你看不出谁是穷人。大家很平等,都是**的潜在人才。
*愉快的活,就是系里从文化部揽来许多剧本,让我们代看,填上意见,作个初选。每看完一部剧,就发两张“内部电影”票。那时,那些还没有开禁的外国新电影和经典片,都是“内部放映”,这才是我们*需要的。日本的《罗生门》,前苏联的《审判词》,还有《拿破仑》等名片,就是在那时看的。
文艺在复兴中,一批**艺术家登台献艺。白淑湘的《天鹅湖》、李光曦的《茶花女》、盛中国的小提琴独奏等,眼见都是他们的*后流光了。我们踊跃订票,挥金如土。在**之夜奔到五道口,奔到灯市口,大饱眼福。在那几个月里,我穷到用盐代替牙膏。因为没有钱买水果吃,这年冬季我的嘴唇一直干裂流血。
有时候,我们是长跑着去看电影的。亲眼目睹这些艺术瑰宝的机会,我一次也没放过。要是坐失这种机会,那才是真正的穷呢。
因为当了五年的知青,我工龄才两年,所以,上大学不能“带工资”。我是靠着父母的供养,才能再度求学的。一年后学校给我们发放了助学金,加上父母给的,应该从容些了。我仍是本着这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精神。我们的那位女班长经常提醒我:“张曼菱,又在寅吃卯粮,后半个月又青黄不接啦。”
生病时,班长眉给我打饭。人家说:“怎么打那么多?”眉说:“她‘ 病人不病饭’。”这也成了我的典故。什么饭我都吃得挺香。发高烧也“病人不病饭”。记得有一回,她们看我吃得香,也去打煮萝卜,不料一个宿舍的女生都嫌苦。
上完一年级,**回家度假。我去向熟悉的老师们辞行。到云南招我来的,是历史系的王老师,他的妻子杨老师教我们政治。她给了我二十块钱,说:这么远,坐硬座,你就到餐车去吃饭吧。
那时假期回家,都是空手来空手去的。连带咸菜都有点**。我在家中是老大,老大还要父母养着,心理够沉重的。每次北上,老友楷的贤妻总要送我一瓶辣子面。那是用乡下的方法炒制的。没胃口时,就在食堂里做的菜上面撒点,这菜就有了家乡的香气。我还得省着撒。
在班上,其实我不算*穷的。男同学中,有两人直接来自农村,妻儿老小全在那土地上。他们有时候连菜都不吃,就干啃两个馒头。他们为人都非常谦和,更十分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