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章 老达尔大尼央先生的三件礼物
一六二五年四月的头一个星期一,《玫瑰传奇》①的作者的出生地默恩②镇看上去就像胡格诺派③教徒打算把它变成第二个拉罗舍尔④似的,陷在一场大混乱之中。不少市民看见妇女朝大街那个方向奔跑,听见孩子在家门口哭喊,就急急忙忙套上护胸甲,拿起一支火枪或者一把槊来稳住自己多少有点不够坚定的信心,朝诚实的磨坊主客店赶去。客店门前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一群吵吵闹闹、满怀好奇的人,人数一分钟比一分钟增多。
①《玫瑰传奇》:十三世纪法国寓言长诗。分上下两卷。上卷有四千多行,作者基洛姆·德·洛利思,以玫瑰象征贵州妇女,写一个诗人怎样爱上玫瑰而受到环境阻碍的故事。洛利思死后,民间诗人让·德·默恩续成下卷,约一万八千行,叙述诗人在理性和自然的帮助下,终于获得玫瑰。
②默恩:全名为卢瓦洒畔默恩,巴黎南边卢瓦雷省的小城镇,是《玫瑰传奇》下卷作者让·德·默恩的故乡。
③胡格诺派:十六至十七世纪法国基督教新教徒形成的派别。多数属加尔文宗,亦有少数属路德宗和其他独立宗派。主要成员为反对国王专制、企图夺取天主教会地产的新教封建显贵和地方中小**,以及力求保存城市“自由”的市民**和手工业者。一五六二年至一五九八年间曾与法国天主教派发生胡格诺动武,后虽在形式上得到“宽容”,但仍多次遭受迫害,转而在下层群众中得到秘密发展。
④拉罗舍尔:法国西部滨海夏朗德省省会,大西洋港口城市,在巴黎西面,相距四百七十七公里。宗教改革时期和圣巴托罗缪惨案(1572)后,成为大批胡格诺教徒的避难地,不仅修筑坚固工事,而且几乎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共和国。一五七三年安茹公爵,也就是后来的法国国王享利三世未能攻破城防。一六二七至一六二八年黎塞留因该城支持入侵雷岛的英国人,将之围困长达十五个月,居民四分之三饿死,后投降。这也是本书中的重要故事情节。
在那个时代里,恐慌经常出现,难得有**没有这个城市或者那个城市把这一类事记入档案。有领主之间的争斗,有国王与红衣主教之间的动武,有西班牙人与国王之间的战争。除掉这些暗的、明的、秘密的、公开的战争以外,另外还有盗匪、乞丐、胡格诺派教徒、狼和穿号衣的仆从,向所有的人开仗。市民们一直要拿起武器抵抗盗匪、狼、穿号衣的仆从,——常常要拿起武器抵抗领主和胡格诺派教徒,——偶尔也要拿起武器抵抗国王;——但是从来没有拿起武器抵抗红衣主教和西班牙人。因此这个根深蒂固的习惯得出的结果是,在上述的一六二五年四月的头一个星期一,市民们听见喧闹声,既没有看见黄红两色的军旗①,也没有看见德·黎塞留公爵的侍从号衣,于是匆匆忙忙朝诚实的磨坊主客店的方向赶去。
他们到了以后,每个人都能看见而且看清了这场骚动的原因。
一个年轻人——让我们用一两笔勾勒出他的画像——请你们想像一下十八岁时的堂吉诃德②;没有紧身胸甲,没有锁子甲,也没有护腿甲的堂吉诃德,身上穿一件蓝颜色褪成近乎葡萄酒渣和碧空的色调的紧身短上衣的堂吉诃德。棕色的长脸;颧骨突出,这是头脑精明的象征;颌部的肌肉非常发达,这是即使不戴一顶贝雷帽也能让人认出是加斯科尼③人的万无一失的标记,何况我们的年轻人还戴着一顶插着一根羽毛的贝雷帽;眼神坦诚又聪颖,鼻子是鹰钩鼻,但是模样很秀气;身材对青年人来说显得太高,对成年人来说又显得太矮。如果没有那把挂在皮肩带上的长剑,缺乏经验的人会把他看成一个出门在外的农夫的儿子。那把长剑在它的主人走路时,拍打着他的腿肚子,在他骑马时,拍打着他的坐骑身上的倒竖的毛。
①黄红两色的军旗指西班牙军旗。
②堂吉诃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1547-1616)的同名长篇小说的主人翁。穷**堂吉诃德阅读骑士小说入迷,带同侍从桑丘·潘沙出门行侠,企图用理想化的骑士精神改造社会。他痛恨专横残暴,主持正义,但耽于幻想,脱离实际,结果在现实面前四处碰壁,*后终于醒悟过来。
③加斯科尼:法国西南古地区,相当于今朗德、热尔和上比利牛斯三省,和大西洋沿岸比利牛斯、洛特—加龙、塔恩—加龙、上加龙、阿列日诸省的一部分。九世纪形成加斯科尼公国,十一世纪隶属于阿奎丹。一一五四年成为英国王室领地。一四五三年合并于法国。加斯科尼方言是奥克语的一种,但受巴斯克语和拉丁语的影响很大。当地不分遗产的风俗导致分不到遗产的子女外出谋生。当地贵州多在法国国王卫队中服役。
因为我们的年轻人有一匹坐骑,而且这匹坐骑甚至是那么值得注意,以致它确实引起了注意:这是一匹贝亚恩①小马,十二岁到十四岁,黄色皮毛,尾巴上的毛脱落,腿上长着坏疽。它走路时头低得比膝盖还低,那条马颌缰因此成为多余的了;尽管如此,它还是照样地每天走八法里②路。不幸的是这匹马的优点完全被它的古怪的毛色和不恰当的走相所掩盖,以致在一个人人都对马很在行的时代里,上述的这匹小马差不多一刻钟以前从博让希门进来,出现在默恩镇时,就引起了轰动,马产生的不好印象甚至殃及到骑在马上的人。
这种轰动使年轻的达尔大尼央(骑在这另一匹罗西朗特③上的堂吉诃德就叫这个名字)感到格外难受的原因是,尽管他是一个无比高明的骑手,他还是不能装着看不见这样的一匹坐骑给他带来的可笑的一面。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在老达尔大尼央先生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他时,他一边接受,一边频频地叹气。他知道像这样的一头牲口至少值二十利弗尔④;至于随着这件礼物讲的那番话更是无价之宝。
“我的儿子,”那位加斯科尼**用享利四世⑤至死未能改掉的那种纯正的贝亚恩土话说,“我的儿子,这匹马出生在您父亲家里,一转眼快满十三年了,从那时候起一直没离开过我,因此您应该喜爱它。千万不要把它卖掉,让它平平静静、体体面面地寿终正寝。如果您骑着它上战场,您要像照顾一个老仆人那样照顾它。在宫廷上,”老达尔大尼央先生继续说,“万一您有到宫廷上去的荣幸,再说,您的古老的**姓氏也让您有权享受这种荣幸。在宫廷上您务必不失尊严地维护您的**姓氏,您的祖先们不失尊严地使用它已经有五百多年了。为了您,也为了您的亲近的人——我说您的亲近的人,指的是你的亲人和朋友,——决不容忍别人对您有任何一点冒犯,除非冒犯来自红衣主教先生和国王。一个**子弟在今天取得成功,是靠了他的勇敢,仔细听好,只能是靠了他的勇敢。谁有一秒钟的胆怯,谁就有可能失去幸运之神正好在这一秒钟内给他送过来的机会。您还年轻,您有两个理由应该勇敢:一是您是加斯科尼人,二是您是我的儿子。机会来了不要害怕,还要去寻找冒险的事干。我教过您击剑;您有两条铁打的腿,一双钢铸的手臂;您要动不动就跟人决斗;特别是因为决斗已经遭到禁止,决斗需要加倍的勇气,所以您更要跟人决斗。我的儿子,我要给您的只有十五个埃居⑥,我的马和您刚才听到的忠告。您的母亲会另外添上从一个波希米亚⑦女人那儿得到的调制某一种药膏的秘方,对一切创伤,只要不触及心脏,这个秘方都有神奇的**。尽量利用这一切,幸运地、长久地活下去。——我还有一句话要补充,我提供给您一个榜样,这个榜样可不是我,因为我呀,我从来没有去过宫廷,仅仅作为志愿兵参加过宗教战争;我想谈的是德·特雷维尔先生,他从前是我的邻居,有幸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跟我们的路易十三国王——愿天主保佑他——在一起玩耍。他们的游戏有时候转变为打架,在这些打架中,国王并不总是强者,在打架中挨的打反而使他对德·特雷维尔先生更加敬重,更加友好。后来,德·特雷维尔先生在他初次到巴黎的旅行中与人决斗过五次,从前国王去世一直到小国王成年,决斗过七次,还不算一次次战争和围城;从小国王成年一直到今天,也许有一百次!——因此,尽管有那些敕令、规定和判决,瞧,他还是当上了火枪队队长,也就是说,成了国王十分看重而红衣主教颇为畏惧的一群勇士的首领;可是大家都知道红衣主教先生这个人,他是无所畏惧的。此外,德·特雷维尔先生每年挣一万埃居;因此他是个很阔很阔的达官贵人。——可他开头和您一样。您带着这封信去见他;以他为榜样,像他一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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