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童年
六年级大逃亡/班 马
1．三点说明
本文不是纪实文学。
本文是基本真实的转述。
本文的真正作者不是本文作者。
2．我就从上海的曹杨新村讲起
将来我要是死的时候，肯定是急死的。我用愤怒的眼睛盯着那辆慢吞吞慢吞吞像乌龟一样趟过来靠站的94路公共汽车，真是气得要命。那个留卷头发的小胡子司机，一定脑子有毛病！告诉你，我急，是有道理的，安丽和我一块儿站在车站上，她一点不急，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可我就是因为她，才急得差一点死过去。
好容易等汽车门哐啷一开，我就催她：“安丽，快上车，快上！”但我没慌张张，万一让她看出我慌慌张张，那就糟了。和小姑娘打交道，你总要倒一次霉。你看，倒霉了，这个要命的安丽偏在这时哭起来，真要命，她已经舍不得离开我，一边哭，一边嗲悠悠地看我，动都不动。这下我真急了，也顾不得难为情，托着她穿花裙子的屁股就拼命朝车上推。她的屁股老是扭老是扭，不肯上车。
那辆94路再差一秒就要关门了！
我立刻先搁上一只脚好不让车门关上，接着嗨一下使劲把安丽顶上车。就在安丽的脚往上踏的一刹那，我偷偷一回头，瞄见那个“密探”带了两个民警正在朝我狂奔过来，不过，离此地起码还有五十米。由于我的镇静，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真要命，她哭哭啼啼还在一个劲难受地说“再见……”什么的。我吊在车门上，冲着售票员的长头发后脑勺，也不管究竟是男是女，就大叫：“爷叔，帮帮忙。到武宁路桥招呼伊一声，伊要调16路电车！伊是外地人，帮帮忙……”不知怎的，车上的大人们轰的一声笑起来。
我往下一跳，汽车门就“呼”的一声在我鼻子前面关上了。车开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尾，想起刚才安丽难过得要死的样子，也有点心酸，但这酸味道马上就被我咽进肚皮里去。哼，现在可不是发嗲的时候，就要有我的好戏看了。
曹老师真够得上是一个密探！我一点没有诬蔑他。你看他那个卖力的样子，到这时还想盯着汽车屁股追，大喊大叫想让车子停下。他算老几，人家理也不理他。我偷偷笑了一下，然后立刻就识相地把我的手让那两个民警抓住，一点也没犟。我懂，这种时候还是乖乖的好。
曹大头追追没用，转回来冲到我面前，跟他上体育课骂人时那样朝我大叫：“小瘪三，你想逃？”
“想逃我就不在这里了。”我看都不看他。
“好啊，原来你还搭了个女的！她是谁？啊？啊？”真像狗叫。
你不配知道。像安丽这样好看的小姑娘，绝不能让他知道。
“说嘛。”他装笑。
“妹妹。”
“妹妹？”他肉又绷紧了。
“表妹。”
他突然发疯一样从民警手里抢着捉牢我的手，叫着“走！走！”我想挣开他的魔爪，就左扭右扭，结果两只手反而像快要被他弄断了似的。我实在吃不消，哎哟哟叫起来。我恨自己没气功，恨得要命；要有气功，一定把曹大头“嘿！嘿！”
打得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他睁着可怜的眼睛，求我，我理都不理。
我开始一声不响地在嘴里一点一点地积口水，再过几分钟，我就吐他！我气坏了，因为曹大头正在阴险地对民警说我有神经病，他老说我有神经病，一有机会就说我有神经病。我愤怒到了极点，只要朝后一扭头，就可以把口水吐到他的猪头上。我真还算可以，尽管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我也没笨，有民警在边上，我才不傻呢，要不然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现在被他押着，我只能像一只龙虾那样弓着走路。梧桐树上有一只知了撒了一泡尿在我面孔上，更把我气死，又不能用手擦，我就呸呸地把那些口水统统吐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
他们送我到派出所去的时候，大概已经快下午五点钟了。走到花溪路那儿时，差一点就让我以前小学里的“哆”、“来”、“咪”三个女生给看见，吓死我了。
我突然朝下一蹲，身体一缩，像泥鳅一样从曹大头手里滑掉了，比兔子跑得还快，打转弯穿过一村的石阶路逃掉了。
其实我没逃。我只不过抄小路穿房子，自己奔到派出所去了。等我已经笃悠悠站在派出所的大门口，无所谓地看墙上贴的一张什么判刑的布告时，他们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曹大头一把扳过我身体，抡起巴掌就打我耳光。好啊，你打！我用眼珠盯着他看，一声不吭，就是一声不吭。
我的血从嘴里流下来了。
我不擦，让它淌进了我的脖子里。我只用眼珠盯着他看，盯着他看，盯着他看，盯着他……
民警狠狠地把他推到一边，骂他：“你老师怎么当的！”
他们把我推进了一间空房间，锁了起来。那把鬼头鬼脑的破锁也配锁我？我气死了。
关起来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什么人也没有了。就我一个人像木头一样站在屋子中间——我慢慢慢慢地蹲下，哭了起来。先是小哭，后来大哭，想不到越哭越伤心，就拼命哭起来，是有眼泪水的真哭。
我突然发现水泥地上有一只很小很漂亮的瓢虫正在爬，橘黄的圆背壳，光泽发亮，上头有七个黑点子。我忙一边哭一边拿吊在下巴上的眼泪水从空中来“轰炸”这只瓢虫，三四颗“炸弹”落在瓢虫的前面和后面，立刻在水泥地上化成了几摊印子。瓢虫有点惊慌失措，呆头呆脑地停住了。
想到安丽跟我说再见的那样子，想到自己无依无靠关在这里，我又伤心得“呃呃”起来。
地上的瓢虫像坦克那样偷偷地动了，想从两摊水印子中间穿出去。我急忙伸过下巴再来仔细瞄准它，我停住了哭，免得抖来抖去。啪，这颗炸弹正好落在它前头一丝丝的地方，差一点就击中了它。这只橘黄色的瓢虫一刹那打开了硬盖，好像没听到什么声音，就一下子飞出窗口的铁栏杆，没了。
外头，曹杨新村好多人家的玻璃窗都一块一块火红地闪亮着，是被夕阳照的。
我*怕呆呆地看着黄昏，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那就要命了。
我正在一个人难过得要死的时候，有人来咕碌咕碌地开锁了。
那个年轻一点的民警把我叫出去，带到一间办公室里。我刚一走进去，就一眼看见在墙角的长椅上，安丽坐在那儿！我一下差点死掉，怎么回事？把我给愣住了。
安丽规矩地坐在那里，一下子像个大人那样一声不响看着我，眼睛很黑，手里缠着一根手绢。说真的，我立刻全身紧张了一下，自己有点觉得不妙。起码，民警一定已经和她谈过什么了。我真后悔碰上这个安丽，更后悔骗过她，真是吃饱了没事干，这下可就难说清楚了。
我真想立刻枪毙自己。我也搞不懂是为什么，昨天在火车上一碰到她，就把她骗得晕头转向了。
3．安丽
那是北京到上海的特快列车。
现在的火车简直像个垃圾堆。扁担、箩筐、大得吓人的尼龙袋，全是做生意的。我挤过来，挤过去。今天下午两点三刻从北京开出来，我屁股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顶多一刻钟，就一直在车厢里到处流浪。
白头翁叔叔替我买到的这张票大概有点晦气，我的座位旁边和对面全是女的。我坐坐没劲，这怎么坐？现在我决定坐回去，出了钱这样来累自己，简直是傻瓜。我到我座位那儿一看，换过人了，有一个男的了，我的座位对面坐着两个大学生，一男一女，一看就知道，他们在谈恋爱。本来我的座位对面那个穿红格子裙子的女孩，现在坐到我的座位旁边了。一定是那一男一女想要坐在一道，跟她换的。可我的座位上，那个穿白褂子的老太婆还坐着，我一上车后就让她坐了，到现在她还赖着不走。我狠狠地盯着她，她瞌睡正打得起劲呢，没看到我在恨她。我想去推她。后来，我拔腿又走了。倒霉，让她去享福吧，这老太婆脸色那么黄，大概有什么病。算了，我想。
这种火车多坐是要死人的，动一动都要用尽力气挤。我跨过坐在过道上打牌的大人身体，挤到车门口。火车明天早上七点钟就可以到上海了，一出来就是新客站。我又在心里算了一遍，在外面已经混了五个月零十三天。外面灰暗灰暗的，都是山。山我已经看得多了，可外头什么也没有，只好看山。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有**，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有**，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有**，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
小时候真傻。
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过，是想起了李戈和任素芳，还想到了我们家晚上的窗口。李戈是我爸爸。任素芳是我妈妈。
有人在叫我。
我*讨厌在这种时候有人来烦．可真有人在背后叫我。
“喂！喂！”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正挤在人堆里叫我，好像很急。
“喂！”她见我转过身来，又急急地看着我叫了一声，那样子好像她是认识我的。可我根本不认识她，她长得太好看了，跟以前我们班的孙琴一样。我一看她穿的那件红格子裙子，想起她也许就是我座位对面的那个女孩。
“干吗？怎么啦？”我一副很不耐烦的鬼样子。
“你的座位！你不坐了？”她很急地说，“我找了你好久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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