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头的老家石皮门是个临海小镇,祖辈打鱼为生。1970年出生,父母给他取名薛文锋。 母亲苏阿妹断了一腕,鱼片干加工厂出的工伤。有人传闲话,说其实是薛大伟剁掉的。薛家一门脾气火爆,苏阿妹缝个布围,把婴儿兜在胸前,好手扶着奶子,断手一捋桌面,盆碗勺筷,齐齐飞向薛大伟。 等儿子下了地,苏阿妹失去护身符,只剩被丈夫揪打的份。好在还有一张嘴,薛家祖宗全被骂了个遍。打完骂完,收拾战场,薛大伟给苏阿妹敷云南白药,苏阿妹“大伟,大伟”地撒娇。邻居暗笑:“一对宝货,生出的娃儿也好不了。” 薛文锋开口晚,二岁说**句话:“揍你娘。”还拿塑料玩具球猛击妈妈的脑门。 苏阿妹正蹲着给小囡洗澡,丝瓜巾一甩,丈夫裤腿上开了一朵水花:“ 小畜生骂人的腔调,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什么玩意儿!”薛大伟茶杯一倾,苏阿妹湿了大半襟衣服。 小文锋喜欢看大人打架,嘴里“呼呼”助威,脚丫兴高采烈扑腾,塑料球在手中压得扁扁的。 只有傻丫头薛文瑛脾气好,整天淌着口水痴笑。薛文锋又拍又揉,妹妹的脸变化出古怪表情。他爱把她两颊的婴儿肥往鼻梁挤,五官凑一块儿了,噘起的小嘴口齿不清着:“哥哥,哥哥。”文锋九岁时,突然知道疼妹妹了,往文瑛身前一挡,小眼乌珠一瞪,捣蛋的孩童们作鸟兽散。 十五岁的一个星期天,薛文锋玩累了,站在门口看妈妈拆线头。她左手断处箍个环,右手将碎布钩进环内,捏一枚汽水瓶盖,顺着织物纹理,刮出蓬松弯曲的棉线。腕部被勒得红肿溃烂,只胡乱贴些膏药。布片吃不住力,几次三番脱出来,苏阿妹痛得哼哼。薛文锋上前,把线团盒子一掀,大声说:“妈,我来养活你,从今你不会受苦的。” 城郊连开三家工厂,污水管道直通大海,再加牌照满天飞,渔夫比鱼虾还多。休渔从两个月增加到四个月,农业税却全年照收。薛文锋辍了学,随父打鱼,家境反不如前,苏阿妹依然每天坐在门口,一股一股拆线头。 半夜,全家人被砸床板的声音弄醒。二老交口大骂,文瑛呜呜直哭。 薛文锋鬼魅一样站在床前:“爸爸、妈妈、妹妹,我一定让你们过好日子!” “省省吧,”薛大伟俯过身,猛戳他脑袋,“有口饭吃不错了,你要娶娘子,文瑛要嫁人。实际一点行不。关灯,睡觉,以后不许半夜挺尸!” 石皮门有个海上执法队,还有海上执法服务**,都是浅蓝制服,**区别的是巡逻船,执法队白船黑字“海巡220”,服务**黑船白字,舷侧一串呼叫号码。黑白的摩托艇,每日快活地兜海风。偶尔还有女眷,夹在蓝制服问,随着溅入船帮的浪头,发出阵阵尖叫。 渔民们逐年增长的行政管理费,大多用来喂了“蓝鲨”,他们个个肥头大耳,每两年制服就换大一号。苏阿妹的爸爸苏老爹,因为天气突变,被浪头打人海中,岸上有人给服务**拨电话,半天没人接,终于接了,又不耐烦:“来了来了,急个屁啊!” 黑摩托艇笃悠悠开来时,苏老爹早没了影儿。胖“蓝鲨”指挥渔民打捞尸体,一边在砖头样的大哥大里说情话。 这是薛文锋十四岁时的事。十七岁时,一名“蓝鲨”指着一篓鱼,命令薛文锋送给他,薛文锋二话不说,将对方扑入水里,一顿好揍。 一年后,薛文锋回家,薛大伟的肝脏出了问题。有说喝坏的,有说气坏的。文锋知道,由于经济原因,爸爸早已戒了四五年酒。苏阿妹的手腕终于恶化,文锋往袖管上一捏,发现整条前臂没了。文瑛窜了个儿,还是傻笑: “你回来啦?”眼泪掉下来。她和哥哥越长越像。 四年后,薛大伟转成肝癌��薛文锋开始想法子弄钱。 石皮门有不少台湾渔轮往来,大多买卖海产品,也有暗地做其他生意的。薛文锋由小顺带入行。小顺是光屁股长大的死党,薛文锋看着他一夜发家。他东拼西凑了钱,和小顺乘飞机到云南畹町。在那里,小顺从贩子手中买下五六千块钱的海洛因。两人将一斤左右的白粉团成七颗丸粒,小顺屁眼里塞两颗,薛文锋塞五颗。他们怕飞机场x光安检时露馅,坐了四天五夜火车,几乎不吃不喝,通过层层关卡,把货带回石皮门,一星期后,以十倍价钱转给台湾人。七千块本钱,生成两三万进账,薛文锋初尝甜头。 很快,传闻从一堵堵清水红砖墙,流转到一座座停靠敞篷船的小埠头。有说薛文锋的屁眼能塞进二倍于常人的东西,有说三倍的,五倍的,还有绘声绘色的描述,说薛文锋将小瓶洋酒夹带出百货店。走在路上,小孩们朝薛文锋扔石头,然后欢叫着跑散:“大屁眼!大屁眼!” 父亲不治身亡后,薛文锋进城买了房,把妈妈、妹妹一并接去。他每天拎着手提包,光鲜神气地出门,然后进对街的公共厕所换一身破旧衣服。他送过外卖、蹬过黄鱼车,甚至捡过垃圾。家人开始疑心时,他的账户只剩十八块钱。薛文锋要来妈妈的黄金首饰,说是打造新式样,又打电话回家,谎称出差一个月。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