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铃声响了,全校各系的同学都挟着书本,奔向自己的教室,只有哲学系的同学聚集在熊老师居住的地方。熊十力站在堂屋的中间,只见他身体清瘦,而头额圆大,目有精光,常放异彩,一身布衣袜屐,乍见有若乡愚。他见同学们都走进屋来,操着黄冈方音,叫大家坐在已经摆好的椅子上。
开始对北大同学讲授的是他在南京支那内学院起草的《唯识学概论》,共分二部:部甲境论,部乙量论;境论又分识相、识性二篇。这个讲义基本上依据佛家本文而写的。他讲时,不看讲义,不窥书本,理论滔滔,洋洋洒洒,精力十足,声如宏钟,立论准确,依据充分,引经据典,无懈可击。他讲课站着讲,从不坐着讲,喜欢在听讲者面前指指点点,讲到高兴处,或者认为重要的地方,他随手在听讲者的头上或肩上拍一巴掌,然后哈哈大笑。有一次,张东荪在他面前,也成了学生,一巴掌拍在张的肩上,张东荪不得不眨眨眼,逡巡后退,以避其锋芒。后来,有的学生怕熊先生棒喝,找一个离老师远的地方坐下。
熊十力对学生的授课时间从不耽误、从不减少。他讲到得意时,可以一连二三小时,四五小时,不知疲倦,因为他讲得太好了,学生们像听故事一样,也不觉疲倦。
有一段时间,十力住在北京沙滩银闸的胡同六号,前来拜访的人特别多,有名学者,有北大、燕大教授,也有南京政府**官员和湖北党政要人。经常来的主要有张申府兄弟、方觉慧、张尔田兄弟等。罗常培、罗庸、郑奠、郑天挺等对熊执弟子礼,毕恭毕敬。他们知道十力爱吃鸡,时常带上炖好的全鸡,亲自送来。
因为白天的来人,影响了一定的授课时间,熊十力决不马虎,一定找时间补起来。所以,有时他在晚上给学生授课。说来也很有趣,熊十力在晚上授课时,总不开灯,学生坐黑处听,他坐在床上或站在走廊上讲。一讲二三小时,他不觉累,而且水也不喝一口。
时间长一些以后,不少学校的老师、领导和其他系的同学,都常打听他讲课的消息,摸准了讲佛学的时间,来听的人越来越多。
有一次,他在住所讲唯识论的时候,胡适探头探脑,偷听十力讲课。而十力对胡适的为人素有不好看法,当他讲得正高兴时,发觉胡适那副样子,顿时大发脾气,连声怒斥胡适“滚,滚”!胡适不敢顶撞,非常尴尬地离开了。顿时教室内外听众相互耳语,对十力更加肃然起敬,对胡适报之一笑。胡适走后,十力继续大讲起来。
熊十力与学生们在一起,非常和谐,非常融洽,有问有答,教学相长。学生们对他的精辟论点,随听随记,饱受教益。后来印行的《十力语要》,就是学生们笔录的精华。它是熊十力个人的智慧结晶,也是师生的共同智慧的结晶,是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
熊十力有一个天才的脑袋,又是一个极为勤奋的读书人典型,他无今无古,博览群书,牢记不灭。他的同乡汤用彤说,熊十力尽管未留洋,但他对西洋哲学也很理解。经常捧读西方译著。别看他不通西文,但对西方哲学的理解,比一般留学生还强百倍。“熊先生不是封闭型的学者,他也读马克思主义的书。燕大明和我读《资本论》,读唯物主义,熊先生就让我们讲给他听。有一次,我看见他用心地圈点布哈林著、彭述之译的《唯物史观》。”
因为如此,熊十力讲课讲话,嬉笑怒骂,富于哲理,皆成文章,学生非常折服,极受启迪。所以,许多学生跟随他时,总是认真倾听,随时笔录,*后将笔记辑编成册。如1935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十力论学语辑略》,就是由学生谢石麟(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教授)与云颂天录存十力笔札编成的。这本书现编人《十力语要》卷一。谢石麟记得有两则是先生写给他的。“有一则比较中西哲学,指出:‘哲学上的宇宙论、人生论、知识论,在西洋界虽如此区分,而在中国哲学,似不合斟画太死。吾心之本体,即是天地万物之本体。宇宙、人生宁可析为二片以求之耶?致知之极,以反求默识为归,斯与西洋知识论又不可同年而语矣。总之,中土哲人,其操术皆善反,其证解极圆融;西洋则难免庄子所谓小知间问,不睹天地之纯全。然西洋所以发展科学,其长亦在此。’这可以说是熊先生哲学的根本观点。另一则论读书,极有见地。他说:‘任读何书,随在有足供吾之触类而融通者。若无规模,无计划,而茫然读古人书,读一书而死守一书之文义,读两书即死守两书之文义,是谓书蠹,何关学问?’同时,他指出,读书除了有主观方面之采获外,还应有客观方面之探求:即不以主蔽客,‘方见吾与彼之异及吾与彼、并其他诸家之异。益证理道无穷,宇宙无量,而免人混乱或管窥之诮矣。’这可以反映熊师之博通气象。”
又如在1930年付梓的《遵闻录》,就是熊十力的及门弟子高赞非辑录刊行的。
P9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