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谁不爱自己的母亲?
用那滚烫的赤子心灵……
母亲是太累了。她终于垂下了疲惫的眼睑,垂下了从未歇息的双手,只有口微启着,仿佛依然在沉重地喘息……
在母亲弥留之际,我独坐在她的病榻前,我不相信癌细胞竞能把充满活力的刚毅的母亲吞噬成一片枯黄的秋叶;我不相信命运多舛殚精竭虑半个多世纪依然乐观的母亲竟会一病不起;我不相信再也听不到母亲用那浓重的独山乡音呼唤我的小名;我不相信再也听不到母亲那夜半起床为我掖被时“卟卟”的拖鞋声……不!我不相信!
母亲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68年的生涯,绝大多数时日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苦难,铸成了母亲极为刚烈的性格,却又为她带来了更多的苦难。
那一年的**,母亲被人从她正在上课的小学课堂里叫了出来,不由分说塞进了监狱,她甚至来不及向儿女说上几句什么。我们被撵进学校中一问废弃的摇摇欲坠的6平方米的小阁楼里,生活无以为计,于是,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只得送进孤儿院--他们立刻被剃成了光头(据说以免长虱子)。留下我和姐姐,厮守着徒有四壁的空荡荡的破屋。
**中午,我饿着肚子跨进低矮的家门,竟看见母亲坐在床沿上,抱着个小包袱怔怔地发呆。母亲抱住我,问清了弟妹的下落,立即站起身来,沉沉地说了一句:“走,把弟妹接回家来!马上!”
在孤儿院里,看见已经变得有些呆傻愚钝,连“妈妈”也不会叫了的小弟小妹,母亲泪流满面,泣而无声。在我那烙印一般的记忆中,这是母亲**的一次痛哭,大悲大恸。
当然,那时候,坐了一年牢后被“教育释放”的母亲,是再也没有教育人的资格了。她被解除了教职,失去了每月35元钱的小学教师工资,也失去了那6平方米的栖身之地,我们一家6口,搬进了学校斜对面一问当街的小屋里,成了无职无业的“干居民”。
搬进“新家”的那天,不知怎的母亲显得很兴奋,决心要把全家仅有的一张大床一张小木桌和几个小板凳连同“新家”布满陈尘污垢的门板板壁全部洗刷干净。我和姐姐一桶一桶地去水站担回水来,母亲高卷衣袖,双手被碱水泡得泛白,一遍又一遍狠命地洗着,汗水浸湿的头发一绺绺乖下……
虽然一贫如洗,虽然孤儿寡母,但我们毕竟又有了一个团聚栖息的家,我们5只小鸡终于又可以躲避在母亲温暖的羽翼之下。
许多年后,我看那部令许多人欷献啜泣的电视剧《埋星知我心》时,竟忍不住羡慕起王太太和她5个儿女有着比我们幸运得多的命运!那时,那些年,有谁知道我母亲的心?
母亲从未说起过,求职受过多少冷眼砘过多少墙壁。5个儿女的吃、穿、用、上学,哪一样少得了钱?不让教书,她就帮人刻写油印蜡纸,帮人洗衣服,帮人织毛衣,帮人带孩子……母亲拼命地出卖着自己的脑力和体力,一分一厘地挣钱攒钱,却从来没有让她的5个孩子中断过**的学业。早晨,我们从母亲手里接过一碗热腾腾的稀饭,或是几分钱的早点费时,我们从未想过母亲的辛劳。我们只知道跳跳蹦蹦地去上学,我们只知道自己有一个从不疲倦从不歇息的妈妈,我们只知道母亲常常笑着说“天无绝人之路”或者说“水到桥头自会流”或���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只知道妈妈*高兴的时候是看见我们成绩单上的满分,*生气的事是我们没有按时完成作业……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只有在我们都无忧无虑沉入梦中之时,母亲才会叹息、悲伤、哭泣,才会在不可知的命运捉弄下恐惧而疲惫……但是,我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