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人寰》的写作及其叙事形式,据作者自己在一篇短文中所说,
*初是在她接受心理分析**时受到启示的。大约就是基于这个契
机,小说的女主角从一开始即置身同她的心理分析医生谈话的现场,
她的讲述一边穿插上当前在美国的事件,一边断断续续返回她早年在
中国的经历。讲述的现场和频繁的闪回层层错乱,像条码一样变换着
的语调跨越了个人生命的时间限度,为不断反复的叙事拓展了回旋自
如的余地。这样的叙事结构当然不是严歌苓的首创,其价值也绝不限
于那种搞先锋小说实验的纯形式探索。在我的印象中,已经有个别作
者做过类似的尝试,只是阅读的效果都不怎么理想。他们的操作不但
留有把叙事连贯人为打断的斧痕,而且还流露出一副从国际舞台的了
望点上回眸中国那个尘寰的姿态。结果,每一次回到讲述现场的中断
就像一连串冷场的幕间休息,全部搞成了夹在叙事主线间的楔子,让
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常常生出吃鱼肉碰到了刺的感觉。
《人寰》的情况则有所不同,过去与现在的交错并不完全叫人觉
得是一种生硬的外在形式,与心理分析医生交谈的语境从一开始就给
复调的叙述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形式的别致就能
改善一切,要使得叙事整个地活起来,毕竟还得凭文思的动力和语言
的灵气。比如,小说开场时那自言自语式的对话,打从一开腔即营造
了时光倒流回去的气氛,舞步一样踏出了回旋的节奏,接下来便波澜
迤逦,如往而复,一直搜遍叙述者记忆中尘封的旮旯拐角,遂以故事
讲述本身展现了一个女孩在红旗下成长起来的情感教育。
我把“情感教育”这个旧时欧洲的典雅词汇移用到现代中国文
化的语境中,也许是有点不伦不类的,我是想由此引出从未有任何
小说触及,而唯独在《人寰》一书中朦胧呈现出来的一种政治——
审美情境。很多中国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都有过创伤的经历, “文革”
之后,讲述此类苦难的故事一直是小说叙事的一个热点。由于是对
任何讲述的问题缺乏独特的考虑,不少作者依然因循着固有的思维
惯性,个人的记忆中无论多么生动的感性材料,一旦按照公众记忆
的语法书写出来,往往就弄成了媚俗的东西。在提起某些中国人于
海外所写的英文回忆录时,严歌苓就对其中的坏品味发过无奈的慨
叹: “几十年的情感培养,腔调早就定好了,即使作者有求实的意
愿,一开口音调就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