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艳**的锦端
又一年初夏的**下午,陈家兄弟又邀请语堂一齐来到杰克餐厅。
这时语堂已经知晓,陈家兄弟的父亲是归侨名医、厦门巨富陈天恩。陈天恩是福建泉州人,原名陈泽覃,是基督教竹树堂长老,早年曾追随孙中山先生。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陈天恩因参与反对北洋军阀政府的斗争受到通缉,流亡海外。在**爱国华侨**、民主革命斗士黄乃裳身陷囹圄,被判处无期徒刑后,陈天恩受海外华侨团体和基督教教会的委托,毅然回国组织营救活动。由于国内外舆论的强大压力,黄乃裳*终得以无罪释放。回国以后,陈天恩热心教育、大办实业,曾创办福建**家造纸厂,还开设了汽车公司、电力厂、医药局,因而跻身巨富之列。他共育有九子八女,陈希佐是其次子,陈希庆是其三子。
陈家兄弟身上没有富家阔少那种不可一世的骄横做派,与语堂也能坦诚相对,否则依语堂的性格,二人只要稍微显得对他不够尊重,他便会跟他们割席断交。语堂虽然出身寒微,但并不以此为耻,相反,坂仔的大山培养了他的自强、刚毅和“一览众山小”的高地性格。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杰克餐厅。也许是贪恋餐厅顶上飞速旋转的吊扇播撒的凉爽气息,今天餐厅里的人格外多,大部分餐桌已经坐满。
因为餐厅就在圣约翰大学的对面,顾客中半数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看到他们进来,与语堂相熟和不相熟的都纷纷和他打招呼。希庆捏了语堂的臂膀一下,在他耳畔戏谑地轻声说:“你倒像个大人物一样。”
有一桌是圣玛丽女校的学生,听得人们呼叫“林语堂”,齐声发出一声惊呼,她们连忙看向语堂,那专注的眼神中满含着爱恋。
三人习惯地在*里边的那张桌子坐了下来。邻桌是几个欧美**的海员,一边挥舞着刀叉一边在说笑。
妮娜很迅速地穿过餐厅走到他们面前,希佐点了四份牛排,点了三听啤酒后又点了一个果汁,并嘱咐她晚一会儿再上。
“四份?”语堂不解地看着他,希佐神秘地对他眨眨眼。
语堂正要继续问,邻桌一个海员忽然伸出手,在妮娜微翘的臀部使劲捏了一把。
“啊!”妮娜一声尖叫,“你干什么?”受了侮辱的妮娜哭起来。
那个海员得意地淫笑着。
“我要你向这位小姐道歉!”语堂站起身来,指着那个海员用英语大声说着。
陈家兄弟也都站了起来,齐声叫道:“道歉!”
一贯在中国土地上骄横惯了的海员猛地起身,挥着粗壮的胳膊,厉声说:“你说什么?”
餐厅里顷刻安静下来,大家都向这里看着。只有妮娜一边小声哭着一边揉着被捏疼的地方。
语堂提高了声音,重复地说:“我要你向这位小姐道歉!”
那几个海员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略显斯文的人说:“你想闹事吗?”
语堂转向他,义正辞严地说:“是这位先生在闹事,我要他道歉!”
圣约翰大学的同学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喊着:“道歉!道歉!”
圣玛丽女校的几个姑娘冲了过来,一边安慰着妮娜,一边指着那几个海员骂道:“流氓!臭流氓!”
在这伙血气方刚的青年学生面前,几个海员顿时没了脾气,那个略显斯文的人说了一句“对不起”,几个人慌忙结了账,灰溜溜地走了。
风波过去之后,圣约翰大学的同学们都向语堂投来赞许的眼神,有的还冲他伸了伸大拇指。
圣玛丽女校的几个姑娘乘此机会围近语堂身边,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看他,一边夸赞着“你真勇敢”。有一个梳短发的圆脸姑娘还抓着语堂的胳膊,悄悄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可惜语堂没有用心听,事后竟对那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餐厅里又恢复了正常,妮娜给语堂深深鞠了一躬表示谢意,而后就羞怯地转身去下菜单了。
语堂重新拾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问:“你们哥俩搞什么鬼?又约了谁来?”
希佐微笑着不答。
希庆忍不住说:“是我妹妹。”
“你妹妹?她也在上海吗?”
希庆说:“就在跟咱们一墙之隔的圣玛丽女校。”
“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
“唉!我们这个妹妹,从来不到这种公共场所。”
语堂眼中浮现出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大小姐的样子,一边幻想着一边说:“那她一定是娇滴滴的?”
希庆马上说:“在她身上,你连娇滴滴这三个字的影子也找不到。”
语堂眼前的富家小姐又变成了高昂着头、对谁都懒得理睬的样子,继续说:“那她很高傲了?”
希佐插进来说:“高傲?我家的保姆、司机、花匠、看门人,个个跟她是好朋友,甚至连猫猫狗狗们见了她都格外亲。”
语堂眼前的小姐一下子变成了整天和佣工们混在一起邋里邋遢的样子,笑着说:“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们父母管不住她,把她养成了个野丫头。”
“野丫头?”陈家兄弟同时重复着,接着又一同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希佐拍拍语堂的肩膀说:“别瞎猜了。看,她来了。”
身周刚刚恢复了西式餐厅里那种惯有的分贝不高的嘈杂声,忽然又安静了,大家都扭着头,看着刚刚走进餐厅里的人。
她二十来岁,正是女子风姿**的年纪。身材中等偏高,一袭素雅的碎花长裙衬托出那如微波起伏的身形恰到好处,真是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在电扇吹动下微微飘摆的长发就像是从山峰上落下的瀑布,一个宽大的发夹拦腰一别,使那黑油油的长发显得柔顺而妩媚。
她的脸型介乎于椭圆形和瓜子脸之间,是那种标准的古典美女的脸型,就象是从仙女图的画中走下来的人一样。皮肤白皙,映着光泽,透着光晕,那种鲜嫩光滑仿佛透明的水晶,仿佛初凝的乳汁,晶莹剔透得让人不忍多看,生怕目光落实了,使她的脸蛋破出洞来。
她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仿佛是闪闪发光的天上的星辰,仿佛随风荡漾的秋天的水波,那双眼睛会说话,当她看向人们,就好似在提着疑问,在默默倾诉,在向你微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每一次眨动,都让人心里起一层涟漪。她的鼻子小巧而挺直,既有女性的俏美又略带一点男性的英气。小而柔软的樱唇,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宝石红的色泽。
这绝世美人的出现,使得餐厅里占主体的男士们都惊呆了,他们方才懂得,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美女。很多人的嘴微张着,眼神定在那少女身上眨都舍不得眨,有的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那一幕,就好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场面与时间都凝固了。
圣玛丽女校的那几个女学生都认得来人,相互间说着:“诶!这不是咱们学校的校花陈锦端吗?她怎么一个人来了?”
希庆站起身,摇动着手臂说:“锦端!这里。”
锦端看到了三哥,招了招手,嫣然一笑,向他们走了过来。
餐厅里人们的眼神好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随着锦端移动的身子,同时转动着,一直把她送到了陈希庆他们的餐桌上。
“这是我的大妹,叫锦端,在圣玛丽女校学美术。这是语堂,跟你说过的,我们学校的高材生。” 希佐给他们相互介绍着。
语堂却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注视着锦端。
男女之间的情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需要从相识到相爱,甚至经过更长时间的培养才会建立起来。有时候见面**眼这种情感就会产生。许多男人和女人,相互只看了一眼,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对方,依稀觉得自己早就认识了对方,甚至会认定对方就是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人,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此刻的语堂,面对着这个奇美无比、光彩照人的少女, 他本来已经死寂的情感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光明,那郁结在心中的寒冰瞬间融化,他心中已经认定,她就是他在这个世上的另一半。
当希佐向他介绍妹妹时,他的思想还处在看到锦端**眼时给他带来的震惊、倾慕的状态中,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还没有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
希庆拉拉他的袖子:“怎么回事?连礼貌都忘了?”
林语堂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然后向锦端笑笑,算是打招呼了。
锦端却对他调皮地一笑,点点头,便坐了下来,没有一丝少女在陌生男子面前的扭捏作态。
餐厅里又恢复了分贝不高的嘈杂声。妮娜也将牛排和饮料送了上来。
一向利舌善辩的语堂,此时竟木讷得难以言语。
语堂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美艳逼人”的滋味。从打见到锦端之后,他就被这个倾城倾国的女子的惊人艳丽压抑得非常紧张,心脏一直在咚咚直跳,气息一直难以顺畅,那种感觉就像那次他创造了五公里竞走学校记录之后,校刊的记者让他发表几句感想,他本来有很多话憋在嗓子里,但却因为呼吸不匀而难以表达。
语堂只得专注于切牛排,以通过转移注意力达到能够正常呼吸。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的双手今天也特别地笨拙,不是叉按不住,就是刀切不下,甚至差点把牛排掉落地上。
他脸上有点发烧,支吾着说:“牛排,火候有点不够。”
说着,偷眼瞄一下锦端,见她正抿着嘴笑着看自己,便赶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专心切起牛排来。
希庆觉得今天语堂怪怪的,听他抱怨,就附和着说:“就是,今天的牛排做得不好。”
语堂认为希庆在打趣他,就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希庆疼得刚要叫,却见餐厅里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只得忍住。
希佐问锦端:“你怎么来晚了?”
锦端说:“别提了。下了课正要走,美术教员又赶来给布置了一个作业。”
“什么作业?”
“_季景色。”
“什么景色?”希佐等三人都满含疑问地抬头看着锦端。
“就是任意选取一个自己喜欢的季节,画一幅图画,把那个季节里的主要景色画下来。”
希庆问:“你选的是哪个季节?”
“我还没有想好。对了,正好问问你们,你们都喜欢哪个季节?”
希庆说:“当然是春天啦!百花盛开,百鸟争鸣,大地充满绿色,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春天是*美的季节。”
“那二哥呢?”
“我呀,要我选就选冬天,大家都去选春天,你就选冬天,与众不同,再说冬天也很美呀!尤其是北方,江河封冻,朔风呼号,白雪皑皑,红梅绽放,另有一番景象。”
“那语堂呢?你这位高材生有什么高论?”
此时的语堂已经走出了紧张的状态,听得锦端问他,略一思索,便回答道:“我虽然爱春天,可是她太年轻;我也爱夏天,可是她太气傲;至于冬天,又太惨烈;所以我*爱秋天。”
说到这里,他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学校辩论队队长的那份才智和自信,精美的语言随着敏捷的思路源源而出:“因为秋天的叶子金黄、丰富、成熟,虽然略带忧伤与死亡的预兆。其金黄色的丰富超越了春季纯洁的无知,超越了夏季强盛的威力,正是老年的成熟与和蔼可亲的智慧。生活的秋季,因为知道生命的极限而感到满足,也因为知道生命的极限,在丰富的经验之下,才有色调的和谐。”
此时,邻桌的人都停下了就餐,听着语堂的侃侃而谈:“秋天的主色永不可及,其涵绿色表示生命与力量,其涵橘色表示金黄的满足,其涵紫色表示顺天知命和死亡。月光照上秋天的林木,其容貌枯白而沉思;落日的余晖照上秋天的林木,其开怀而欢笑。清晨山间的微风扫过,使颤动的树叶轻松愉快地飘落于大地,无人确知落叶之歌,究竟是欢笑的歌声,还是离别的眼泪。尤其是早秋的精神之歌,有宁静,有智慧,有成熟的精神,向忧愁微笑,向欢乐爽快的微风赞美。对早秋的精神的赞美,莫过于辛弃疾的那首《丑奴儿》: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语堂说罢,陈家兄妹和邻桌的几位客人都鼓起掌来,引动得餐厅里的人又都向这里看来。
旁边一位学究模样的中年人伸过手拉住语堂说:“年轻人,说得好啊!确实是对秋天的一篇宏论,我深表赞同啊!”
锦端早就对语堂的才华有所耳闻,今天正是两位兄长说要请语堂共同进餐,她才欣然前来。刚才语堂这一篇“秋赞”令她不禁心动不已,语堂的非凡才华、英俊外表,已经让她芳心暗许。
锦端低声说:“我很同意语堂对秋天的这番议论。我就准备以秋季景色为题完成这个作业,到时候一定请语堂指导一下画中的色调,看是不是符合你所说的秋天的主色。”
语堂忙说:“锦端这是取笑我。”其实语堂对美术也有所研究,闲暇时也常做画。他目光向墙上一扫,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何不考校一下这个美人的美学造诣。
于是,他指着墙上那副海上行船的油画对锦端说:“你看这幅油画画得如何?属于哪个流派?”
锦端对着那副油画端详了一阵说:“我也说不好。油画*基本的技法有三种:一是北欧尼德兰画派,以扬.凡.爱克为代表的透明薄涂画法;二是南欧意大利画派,以威尼斯提香为代表的不透明厚涂画法;三是以佛兰德斯画家鲁本斯为代表的,融合南北技法的暗部透明薄涂、亮部不透明厚涂的折衷画法。17世纪以后的画家,虽各自具有不同风格和独特技法,但都没有脱离开这三种基本的传统油画技法。看这幅画,原作肯定属于折衷画法,因为画中的暗部比如船底部分,采用了透明薄涂的处理办法,而亮部像天空、浪尖,采用的是不透明厚涂的处理办法。不过,这幅作品作者的画技实在不敢恭维,恐怕是初学者的一副临摹作品。”
语堂在**次看到这幅画时就发现这是一副临摹作品,因为构图的精巧与画技的拙劣实在不太搭配,此刻见锦端讲得如此透彻,而且言简意赅,不禁十分佩服。看来她不光长着漂亮的外表,而且天资聪颖,秀外慧中。
锦端就像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了林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