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东北地区的古代种族
本文所引用的“东北地区”这一概念泛指中国的东北部地区,按目前施行的行政区划分大体上包括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和内蒙古自治区的赤峰市(旧称昭乌达盟)、哲里木盟、兴安盟及呼伦贝尔盟。该地区东起长白山地,西至呼伦贝尔草原,北达黑龙江畔,南抵渤海之滨,境内物产丰富,河流纵横,平原、山地、草原交错分布,为人们提供了十分优越的、适合于各种不同经济生活方式的自然生态环境。因此,东北地区自古以来便是我国各族人民繁衍生息的地方。古代的东北各族人民以他们的勤劳和智慧,创造出灿烂夺目的古代文化,引起世人的瞩目。此外,中国东北地区在自然地理位置上又处于东北亚的核心地带,境外分别与朝鲜半岛、俄罗斯远东地区和东西伯利亚及蒙古高原接壤,隔海与日本列岛相望。这就必然使其成为各种不同来源的人口相互交融,各种不同类型的文化相互影响的重要地区。正是在这种特殊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孕育下,这里自古以来就成为一个文化类型多样性十分明显的多民族聚居的地方。古代东北各民族在经济、文化、军事、政治等方面的历史舞台上曾先后多次扮演过举足轻重的角色,从而对中国乃至整个东北亚的历史发展进程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按照中国古史文献资料的记载,在古代的东北大地上,曾先后居住和活动着肃慎、山戎、东胡、秽貊、挹娄、勿吉、乌桓、鲜卑、沃沮、夫余、高句丽、秣鞘、室韦、库莫奚、契丹、女真、蒙古等诸多民族。这种多民族的特点使得在东北考古学的研究中,族属问题的判定成为一项十分引人注目的课题。对古代居民的遗骸进行人种学方面的考察虽然并不能直接解决某一考古学文化的族属问题,但却可以为探讨该问题提供十分重要的参考依据。
人种,或者称作种族,与民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众所周知,考察民族特征的着眼点主要包括语言、文化、习俗等方面,即侧重于对某一特定人群社会文化属性方面的分析。然而,划分种族的标志则是体质结构上的某些共同的遗传性状,一般是以肤色、眼色、头发的形状和颜色,以及头型、面型和其他遗传学特征为依据的,即侧重于对其自然生物属性的考察。但是,既然民族和种族都是同一人群所具有的属性,换言之,民族学家和人种学家所要研究的对象都是同一个人群,那么,上述两种属性之间的内在联系也必然会是十分密切的。对我国东北地区古代民族人种成分的分析,必将有助于昀终解决这些民族的渊源和流向等重大学术课题,同时对科学地复原该地区各民族的起源、发展和形成的历史过程,增强各兄弟民族之间的传统友谊,维护多民族**的统一等方面也大有益处。
一
在人种起源的问题上,学术界一直存在着很大的争议,大致可以区分为两种相互对立的理论。一种可以称之为单一地区起源论。按照这种理论,全世界现代各色人种都拥有一个近期( 5万~10万年前)的共同祖先。这个在解剖结构、生理功能和文化、技术等方面都具有明显优势的人群一经出现,便迅速地向四面八方迁徙,取代了其他地区的原住居民,进一步分化成为世界各色人种。另一种理论可称之为多地区起源论。这种理论认为现代类型的智人都是由当地的早期智人以至直立人演化而来的,各色人种的性状在很久以前便存在区别,他们各自平行发展,当然相互之间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基因的交流,昀后演化成为现代各色人种 [1]。
中国的古人类化石发现和研究的结果表明,多地区起源论可能具有更大的合理性。**古人类学家吴新智教授对元谋猿人、蓝田猿人、大荔人、马坝人、金牛山人、山顶洞人等一系列包括直立人、早期智人阶段的重要化石材料进行了详尽地研究,指出在这些中国古人类化石上存在着诸如朝向前方的颧骨、较大的颜面中部扁平度、扁塌的鼻区、水平的额鼻缝,以及很高的铲形门齿、矢状脊和印加骨出现率等与蒙古人种相一致的特征,表明在这些不同时代的古人类群体之间,以及他们与现代蒙古人种之间有着遗传学方面的联系,从而提出了中国古人类连续性进化的观点 [2]。由此可见,蒙古人种在东亚大陆的起源和形成至少可以追溯到距今近 20万年前的早期智人阶段甚至更为久远的直立人阶段。特别应该提到的是, 1984年秋季,北京大学考古系旧石器时代考古实习队在辽宁省营口市金牛山遗址发现的金牛山人化石[3]。尽管有关金牛山人的年代问题目前在学术界还存在着一些争议,但据昀新的电子自旋共振法和铀系法对比测年的结果为距今 23万年左右 [4]。鉴于在金牛山人的头骨上存在着若干项蒙古人种的性状[5],我们可以断定中国东北地区也是蒙古人种昀早出现和活动的地区之一。
目前在东北地区发现的旧石器时代晚期的人类化石多较零碎,如建平人 [6]、安图人[7]、榆树人 [8]等均为个别的骨骼残段、残片或牙齿等材料,难以准确地观察出其种族特征。 1934年,在内蒙古海拉尔市附近发现的扎赉诺尔人头骨被认为属于中石器时代[9]。经研究,扎赉诺尔人具有低颅型的北亚人种特点 [10]。如果对该遗存的年代推断无误的话,那么我们至少可以推测在全新世之初的呼伦贝尔草原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带有接近北亚蒙古人种某些特征的人群。
新石器时代东北地区的古人种学资料也比较贫乏,有些已经发现并且十分重要的材料,如红山文化和兴隆洼文化的人骨资料目前尚未正式发表。迄今为止,在有关学术刊物上正式发表的东北地区新石器时代的古人种学资料仅有出土于黑龙江省密山县新开流遗址的一份资料。新开流文化的这批墓葬发掘于 1972年,其年代为距今 6080 年±130年(树轮校正年代) [11]。从该批墓葬中仅采集到一例可供观察和测量到部分项目的颅骨。据潘其风先生初步观察,该颅骨形体硕大,颅高、颅宽**值均很大,颅指数为圆颅型,颅长、高指数为高颅型,颅宽、高指数为中颅型。由耳点间径颇大( 140毫米)推测该颅骨也应具有很大的颧宽**值。此外,该标本的鼻颧角为 150.5度,反映其具有相当扁平的面部形态。因此,潘其风先生推测新开流文化的居民有可能与东北亚蒙古人种的关系比较密切 [12]。
此外,还有一批古代人骨资料在此应该提到。 1995年夏季,笔者应内蒙古自治区敖汉旗博物馆邵国田馆长的邀请,前去观察、鉴定了一批收藏于该馆的小河沿文化墓葬的人骨。该批骨骼标本的保存情况欠佳,但从这些残破的颅骨中仍可观察到该文化居民的一些基本人类学特征。总的来看,这批颅骨的颅高值较大,应属高颅类型,面部较宽阔而且扁平,同时还存在着相当数量的颅骨枕部人工变形现象,与大甸子墓地所代表的夏家店下层文化中的一部分居民颇近似。小河沿文化是西拉木伦河流域南部地区的一种重要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该文化是介于红山文化和夏家店下层文化之间并起到承上启下作用的一个文化类型。因此,今后继续收集小河沿文化的古人种学资料无疑对深入研究西辽河流域新石器时代到早期青铜时代居民的种系源流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二
青铜时代到早期铁器时代的古人种学资料,在东北考古中发现的相对比较丰富一些。总括起来,大致包括赤峰红山后、赤峰夏家店、宁城南山根、宁城小黑石沟、克什克腾旗龙头山、敖汉旗大甸子、彰武平安堡、康平顺山屯、吉林西团山、吉林骚达沟、沈阳郑家洼子、九台关马山、泰来平洋、奉溪庙后山和敖汉旗水泉等 15批古人骨标本。
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大甸子夏家店下层文化墓地的人类学资料十分丰富,在该墓地中共采集到比较完整、可供观测研究的成年人头骨标本共计 134例,其中男性 66例,女性 68例。潘其风先生对这批人骨进行了详尽地分析,指出大甸子夏家店下层文化居民是一个同种系多类型的复合体。他依据头骨的非测量性形态特征结合主要体质特征项目的测量分析,将大甸子颅骨组区分为三个分组。**分组接近东亚蒙古人种,是中长颅型伴以高颅型和狭颅型,中等的上面高和中等的颧宽,中等的鼻型和中等的眶型,面部扁平度中等;第二分组头骨的形态特征是圆颅型伴以高颅型和中颅型,面型高而阔,上面部较为扁平,鼻型相对稍阔,中低眶型及平颌型;第三分组集中了大甸子墓地中所有受到枕部人工变形影响的头骨,其基本体质特征与第二分组相似,可以视作同一个体质类型。第二、第三分组的主要种族成分亦与东亚蒙古人种接近,但其头宽及面宽等特征显然有别于东亚人种而显示出存在着北亚蒙古人种的基因成分 [13]。
与夏家店下层文化的年代大体相仿,即同处于夏纪年范围之内的另一种东北地区早期青铜时代文化——高台山文化分布于下辽河流域。由辽宁省彰武县平安堡遗址采集到一批高台山文化居民的颅骨资料表明,他们具有长颅、高颅和狭颅的特点,以及中等的上面高、较窄的面宽和颇大的面部扁平程度。研究者认为,平安堡青铜时代居民的主要体质特征与东亚蒙古人种相一致,但上面部扁平度较大的特点使其有可能与北亚蒙古人种或东北亚蒙古人种相对比 [14]。
顺山屯遗址位于辽宁省康平县境内,是辽北地区**经过试掘的青铜时代文化遗址,年代在公元前 13世纪前后,相当于商周之际 [15]。在该遗址的墓葬中采集到一批保存情况较好的人骨。经研究表明,顺山屯青铜时代居民具有长颅、狭颅和高颅的特点。此外,其面宽较窄,面高中等,鼻部形态属中鼻型,面部扁平度很大,“属于亚洲蒙古人种的东亚类型,但同时又混入了个别的北亚类型体质因素” [16]。
在东北地区的众多考古学文化中,夏家店上层文化的古人种资料昀为丰富,研究工作也进行得比较深入。总括起来。目前已了解到的该文化古人骨材料分别出土于红山后、夏家店、南山根、小黑石沟和龙头山等 5处遗址。根据目前学术界较有代表性的一种意见,上述 5处遗址中,前 4处被划归“南山根类型”,而第五处被称为“龙头山类型”。该文化年代的上限大致相当于商代晚期或不晚于商周之际,其下限已进入战国时期 [17]。对夏家店上层文化的古人骨昀早进行报道的是日本学者三宅宗悦,他在 20世纪 30年代对出土于赤峰红山后遗址夏家店上层文化(当时被称作“赤峰第二期文化”)石椁墓中的一批人骨进行了观察和测量 [18]。60年代初,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内蒙古工作队又对赤峰夏家店、宁城南山根等遗址进行了发掘 [19]。在该两处遗址采集到的夏家店上层文化人骨材料,经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体质人类学组研究,于 1975年正式发表了研究结论,指出该两处墓葬的人骨材料所反映的种族特征是一致的,均可归入远东蒙古人种的华北型,但在鼻型和面部扁平度等项体征上又带有一些通古斯人种的倾向。同时还指出该两组人骨“与红山**住地人骨的体质特征,彼此非常接近,其种族类型基本上也一样” [20]。1985年以来,内蒙古自治区文物工作队(后改称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对位于赤峰市宁城县甸子乡西南的小黑石沟遗址进行了发掘[21]。在该遗址的夏家店上层文化墓葬中出土了大量制作精美的青铜器,其中不仅有西周文化的青铜礼器,还富有独特的自身风格的仿陶器容器,其墓葬规格不亚于中原的诸侯大墓,因此,被认为很可能属于曾与中原争雄的地方霸主的墓葬 [22]。小黑石沟墓地的这批人骨资料交由笔者进行观察、测量和鉴定,通过初步的观测证明其与红山后、夏家店、南山根等古代居民的种族特征是完全一致的,因此表明夏家店上层文化“南山根类型”的古代居民是具有共同种系来源的人群。龙头山遗址位于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境内,是西拉木伦河流域的一处重要的夏家店上层文化大型聚落遗址,由祭祀区、墓葬区、居住区和石器打制场等遗存组成。经初步研究,采集自龙头山遗址的夏家店上层文化人骨在基本体质特征上与“南山根类型”各组标本无显著差异,可视为同一体质类型,所不同的只是在个别体征上北亚蒙古人种因素的影响有所增强。“龙头山组居民的基本体质特征属于亚洲蒙古人种的东亚类型,同时又混入某些北亚类型的体质因素。 ”[23]总体上看,夏家店上层文化居民的基本体质特征可概括为偏长的中颅型、高颅型、狭颅型、较窄的面宽和较大的面部扁平度,在种族类型上属于“以东亚类型成分占主导地位的东亚、北亚蒙古人种的混血类型” [24]。
西团山文化是分布于第二松花江流域吉林、长春地区的一种重要的青铜时代文化。关于其年代问题目前仍有争议,比较权威的观点认为该文化存在的时代为公元前一千纪[25]。西团山文化的人类学资料共计两组:西团山组出土于吉林市西团山遗址;骚达沟组出自吉林市西郊骚达沟的石棺墓地。贾兰坡、颜誾先生在研究了采集自西团山遗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