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的日记
一九九五年的某天,好友谢君给我打电话,谈及他新发现的一套好书——《书趣文丛》(**辑)。谢君兴致勃勃地将丛书里的书名一一读出,提醒我要买回看看。就这样,我知道了“扬之水”和《脂麻通鉴》。
十多年来,扬之水的书我买了不少。可毕竟底子薄,关于名物考证的文章,只能读个一知半解。常常翻阅的还是她的读书笔记和游记。
婺源的绿,浸着水一般,绿汪汪,鲜灵灵。没有一片瓦蓝的天,没有几卷如丝的云作绿的陪衬。它只是在濛濛水气中洇着,倒更见得腴润。如带的水,不载晴空,不将日影,只是映着树,映着竹,又托了几叶竹排,潺湲流淌。让人觉得整个婺源,就像是观世音净瓶中的一枝柳,那水,那绿,竟沾了仙气似的。
听说扬之水初中毕业后插队,回城后先当了货车司机。于是,我常想,作者要花多少苦功才能练就这般清雅韵致的笔墨啊。
去年年底,扬之水将自己在《读书》杂志当编辑时(一九八六年至一九九六年)的日记整理出版。共三册,目前已出两册。购读之后,上述疑问的答案找到了——很简单——就是读书���如果哪位读者有心,依据日记中的记载,整理出一份书单,就会发现作者读书数量之多、范围之广是叫人吃惊的。我非常喜欢读别人阅读心得,尤其是写在日记中的,它们短小、灵动,常常是作者阅读之后的**印象。如:
沈从文的文字,以前就喜欢,现在更喜欢。以前爱读的是小说,现在爱读的是小说以外的作品,——因为很早就不读小说了。发现他真有见识,批判的精神,并不亚于鲁迅,只是文字的风格不同。读他写于半个世纪前的文章,所述种种,仍如**。
这是扬之水在获赠一套《沈从文别集》后写下的感受。这样的感受是*好不过的阅读导引。阅读它们,仿佛是在聆听一位前辈的点拨。读书是很需要这样的指点的。
日记中占据较多篇幅的除了读书体会,寻师访友约稿之外,就是对各种食物的记录了。如果赴宴,扬之水总会详细地记下席上各色菜名。即使出差在外,在路边小摊买点心充饥,她也会记录下来,并发表见解。比如下面一段:
米线端上来之前,先有一小罐汽锅鸡,食器玲珑小巧,鸡汤滋味鲜美。过桥米线的碗,大概是那一种*大号的海碗了,一层油覆着热汤,盘子里切成薄片的鸡、肉、鱿鱼及鹌鹑蛋等倒下来,果然几分钟就烫熟了。拌上米线一起吃,的确可口。
我很喜欢吃过桥米线,读这些文字,让我馋涎欲滴。热爱美食,是一种生活态度。能够感受美食,是一种人生境界。我甚至认为这些早年间的记录与扬之水近几年的名物研究是有着某种关联的。
扬之水的日记不是工作日记,所以日常家居生活也常跃入读者眼帘。让我想不到的是日记中还记录了一次她到儿子班中听英语公开课的事。她听完课觉得“教学过程很完满。”
后来问了儿子才知道“原来讲的是一节旧课。其中上台朗诵的几组同学,也是早就应了老师的吩咐,准备数日了的。”继而扬之水感慨道:“这有什么意思?等于是观摩一场表演,从小就对学生们进行这种表演训练吗?”
读来不觉莞尔。
有人说日记分两种,一种是为了出版而写,一种是为自己写。我想,扬之水在写下这些日记时,一定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它们会呈现在众多读者跟前。所以日记中颇多快人快语,这是她别的书里没有见到的。好在,快人快语被保留下来不少,这让阅读过程变得很有生气。
这部《〈读书〉十年》信息量极大。除了上面提及的可以整理书单,了解一个读书人的阅读史,还可以借此研究《读书》这本改革开放后文化界重量级刊物的发展历程,或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版界的情况。如果有兴趣,将日记中文化名人们的事迹选摘出来,就能编成一本有趣味的笔记。我甚至胡想,具有经济学背景的读者如果针对那些菜名、物价作一番梳理,或许能写出一份反映那十年社会经济状况的案例分析报告。那该多有意思。
去年,扬之水密集推出新书。我不禁又想起她只印了三百册的**本书——《棔柿楼读书记》。忍不住向出版社的朋友打听是否会重印,回复说,作者不同意。扬之水解释:
它**的价值就是只印了三百本,当然对于我个人来说,这本小书还是很有意义的。**,它留下了两位长者对我的关心和帮助,负翁其一,谷林翁其二(小书出版后持奉谷林先生一册,翁曾为之校出几十处错字)。第二,它记录了我曾经的读书痕迹,而当年读过的很多书今天早已不记得。第三,它由此开启了我,以及后来的我们与辽教社合作的一扇门。然而除当事者之外竟还会有人对它感兴趣,且肯出高价去找寻,真是太大的意外。对此我只有惭悚和感念。
虽然网上能找到该书的电子版,但终究不及纸质书读着舒服。
2012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