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莎士比亚《麦克白》
哈姆雷特,作为丹麦王朝服丧戴孝的公子哥,是个颇具讽刺意味的人物。他要报杀父之仇,却迟迟疑疑,不是反复讲着大段大段的独白,就是难过地摆弄着死人头骨。这使他成为评论界非常感兴趣的对象。十九世纪许多名人都曾有所评述就表明了这一点。拜伦、爱伦坡、波德莱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无一例外,他们都曾饶有兴趣地对它一幕幕作过过细的分析。(当然,他们的分析涉及各个方面,比如:提出疑问—疑问乃是智慧的诸多表现之一。而在丹麦王子这件事情上,这疑问并不仅仅是指幽灵是否真的存在,还关乎它本身的真实性,以及在肉体解体之后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麦克白国王这个人,总让我觉得更为真实,他似乎主要是投身于他那残酷的命运,而不是去适应舞台的需要。我相信哈姆雷特,但不相信哈姆雷特的遭遇;我相信麦克白,也相信他的故事。
惠斯勒说过:艺术是偶然发生的。我们知道我们永远无法全部诠释出其美学奥秘,但这并不妨害我们对使奥秘成为可能的事实进行分析。而众所周知,事实是无穷无尽的。按照一般的逻辑,一件事情的发生,总是由事前的全部前因后果汇合在一起才促成的。让我们来看一看几个*突出的前因后果。
而今,麦克白在人们的心目中只是一场梦,艺术的梦,而忘记了他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尽管剧中有女巫,有班柯的幽灵,有森林向着城堡挺进的场面,它仍是一部历史剧。在《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有一篇讲述一○五四年发生的事情(比挪威人战败于斯坦福大桥和诺曼征服大约早十二年),说是诺森伯里亚伯爵西沃德从陆地和海上进犯苏格兰,赶走了苏格兰国王麦克白。其实,麦克白是有资格执政 的,他并不是个暴君。他获得了仁慈和虔诚的名声:对穷人慷慨,又是热诚的基督徒。他杀死邓肯是光明正大的,是在战场对阵时杀的。他清剿了北欧海盗。他在位时间长,而且公正。人的记忆是富于想象的,后人为他编出了一篇传奇故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数百年后,出现了另一个重要人物—编年史学家霍林希德。我们对他了解不多,甚至不知他的出生年月和地点。据称霍氏为“上帝之声大臣”。他于一五六○年左右到达伦敦,参与撰写某种规模宏大的世界通史,并坚持不懈。这部史书后来压缩为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编年史,现在即以此为该书的书名。书中有麦克白的故事,莎士比亚就是从那里得到灵感的,还在他的剧作中多次使用了史书中的原话。霍氏大约死于一五八○年,《编年史》是在他死后的一五八六年出版的。据推测,莎士比亚使用的就是那个版本。
现在谈谈威廉莎士比亚。他生活的年代(一五六四~一六一六)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舰队,荷兰解放,西班牙一蹶不振,隅居在一个支离破碎的小岛上的英国成为世界上*强大的王国之一。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莎士比亚的身世会让我们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庸常。他做过十四行诗诗人、演员、企业家、商人、讼师。去世前五年,他回到他的故乡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镇。在那里,除了一份遗嘱和墓志铭外,他没有写下只言片语。遗嘱里连一本书都没提到,墓志铭也写得很不像样子,几乎当不得真。他生前没有把他的剧作汇集出版,我们所见到的**个版本—一六二三年的对开本,还是在一些演员的倡议下才得以面世的。本琼森说他不大懂拉丁文,希腊文就更差了。这些事实让人想象莎士比亚只是个挂名的人物。晚年住进精神病院的迪莉娅培根小姐(她的一本书曾蒙霍桑提笔写了序言,尽管他并没有读过她那本书),硬说莎翁名下的剧作均出自想象力完全不同的一位预言家、实验科学的鼻祖弗朗西斯培根之手。马克吐温附和她的这种说法。路德霍夫曼提出了另一个可能的人选—被人称为“缪斯的情人”的克里斯托弗马洛。但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他在一五九三年就被人刺死在迪普福特的一个小酒馆里了。前一个说法出现在十九世纪,后一个在二十世纪。而在那之前的两百多年中,任何人都没有想象过莎士比亚会不是其作品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