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道学异同研究》:
二、习心:思虑意欲
知觉感通是人心本具的能力,是心之本体的基本特征。但人心涉于形气,有了自我意识,便产生了思虑意欲。程颐说:“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与道难一。”(《遗书》卷三,谢显道记伊川先生语)程颢也说人多“将自家躯壳上头起意”(《遗书》卷二上)。这样,根于肉体存在而有的思虑意欲,构成了现实人心的另一方面重要内容。
在二程道学思想中,思虑意欲具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是无意识的杂乱念头;一方面是自觉的营为计较。对于**方面,二程尤为强调。程颢说:“人心做主不定,正如一个翻车,流转动摇,无须臾停,所感万端。又如悬镜空中,无物不入其中,有甚定形?不学则却都不察,及有所学,便觉察得是为害。”(《遗书》卷二下)就是说,人心杂念纷纷,起伏不定,总是随着外界的环境攀援流转而不停息,没有经过修养的人是不易觉察到这些杂乱念头的。程颐也有类似看法,他说:“人心缘镜,出入无时,人亦不觉。”(《遗书》卷二下)人心染境,一接触到外界事相就会根��自己潜意识中的经验认识、价值标准和思维习惯对其做出种种判断和想象,想象又引发想象,无限继续下去,而人对自己的这些心理活动觉察不到。二程所说的这种情况相当于佛教里的无明业识或无明烦恼,是一般人都有的心理情况,具有普遍性。所以程颐说:“学者患心虑纷乱,不能宁静:此则天下公病。”(《遗书》卷十五)程颢则认为只有天资较好的人思虑杂念才少,他称赞邵雍说:“尧夫之坦夷,无思虑纷扰之患,只是天资自美尔,皆非学之功也。”(《遗书》卷二上)
在二程看来,人的无意识的思虑杂念还有更深微的表现。程颐认为做梦就是潜存念头的一种流露。有人问他,晚上梦到自己心里放不下的一些好的事情有没有害处,程颐说:“虽是善事,心亦是动。凡事有朕兆入梦者,却无害,舍此皆是妄动。”(《遗书》卷十八)就是说即便是好事,只要有梦出现,就是“心动”,而除了一些征兆的梦外,其他都是“妄动”。“心动”“妄动”其实都是思虑杂念涌动的表现。在程颐看来,不但由于放不下而做梦是思虑杂念涌动的结果,就是白天没有想过的事情出现在梦中也是如此,他说:“今人所梦见事,岂特一日之间所有之事,亦有数十年前之事。梦见之者,只为心中旧有此事,平日忽有事与此事相感,或气相感,然后发出来。”(《遗书》卷十八)就是说有些念头会在人心中潜存多年,一旦有适当的诱因就会发露出来,可见思虑杂念在人心中何其隐微与牢固。程颢对此也深有体会:
猎,自谓今无此好。周茂叔日:“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潜隐未发,一日萌动,复如前矣。”后十二年,因见,果知未。(一本注云:“明道十六七时好田猎,十二年暮归,在田野间见田猎者,不觉有喜心。”)(《遗书》卷七)
关于人心自觉的营为计较,二程对这一点的说明又可以分两方面来看:一方面是人心拘泥于知识而导致的执着,程颐所批评的“将心滞在知识上”(《遗书》卷二上)即属于此类情况。所谓“将心滞在知识上”,就是那种“溺于文章”“牵于训诂”、注重“闻见之知”所表现出来的理智化的为学方式,以及对其结果的执着计较。这说明人心常有将知识对象化进行分析计较的倾向。另一方面,人心的营为计较表现为基于自身利益所进行的理智算计。程颢在《定性书》中说:“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文集》卷二)这里的“自私用智”,就是基于自身的好恶所做的理智计较。程颐则说:“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有不善。”(《遗书》卷十八)“思虑”就是夹杂了个人的好恶计较,由于有了这种好恶计较,才有善有不善。程颐又把心的发用称为“意”,认为意有善有不善,他说:“(心)发则意也。发而当,理也;发而不当,私也。”(《粹言·心性篇》)“意”其实就是“思虑”,它也与人心的计较直接相关,所以才有“发而不当,私也”的情况。正是由于人心有根源于自身利益与愿望的思虑计较,所以人心总是攀援追逐外物,形成欲望,程颐说:“逐物是欲。”(《遗书》卷二十二上)又说:“君子观损之象,以损于己,在修己之道,所当损者,唯忿与欲。故当惩戒其忿怒,窒塞其意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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