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铁凝大姐
说老实话,该不该写此文,几曾令我迟疑再三。因由之一,恐有“借势”之嫌;因由之二,铁凝向来不轻易写人物印象,认为“当你以为特别了解他的时刻恰好是你特别不了解他的时刻,这不了解就导致了你印象的不准确”。以铁凝的超凡心智与美妙文字,写人尚且如此慎重,而以我之浅陋,擅写铁凝岂不唐突……可又一想,许多年来,在内心里确乎早已将铁凝大姐划人我的亲朋好友之列,刻意回避不写,反显矫情露怯,似也大可不必。写好写赖亦是无妨,若比铁凝为繁盛花树,我要写的所见所感充其量不过是其中的一小片绿叶。而正是这一小片绿叶,让我感知了花树的鲜活与真实。
于是,就写了。
1980年,与我同在青龙县文化馆创作组工作的解俊山参加了为期半年的河北青年作家读书班,同学中即有铁凝。尽管其时铁凝尚未出名,心高气傲的解俊山每每说起她时,神色言语间却是掩饰不住的赞赏有加。时隔不久,我读到了铁凝的短篇小说《灶火的故事》,大受震撼,连呼“了得”!又隔不久,短篇小说《哦,香雪》、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相继问世……彼时的铁凝已经成为实力派作家,迅即名扬海内外。
1984年,我考入廊坊师专作家班,期间铁凝曾和另两位作家联袂来为我们讲课,首度得见铁凝真人——虽然台上台下距离相隔,我等提问要靠“递条子”。1990年,我被借调到河北省文联作家协会工作,铁凝时任省文��副主席,但不坐班,偶尔在院子里或食堂碰面,也是点个头一笑而过。
直到某日上午,在《河北文学》做编辑的女作家何玉茹(与我作家班同学)找到我说,铁凝搬家,能否一起去帮忙往楼上抬一下钢琴?我自然很高兴地跟着去了。玉茹向铁凝介绍我,铁凝打量着我微笑地说,嗯,不错,挺像咱们人的!我只憨憨一笑。回来的路上,我则还在想,所谓“响们人”大概即指写作圈里人吧?如同人们时下常说的电影人、电视人云云……如是,也算“见面有礼”,似乎不经意问夸了我半句。
实话实说,此后的日子里,与铁凝除了大小会议时而相见,亦从不曾有过私人交往。然而但逢与我相关的重要事情,她全都慨然为我说了好话。
1993年。我申报副高职称(二级作家),正当要评审时,接家父电报说祖母病重,我便连夜赶回了青龙老家。人家外地市的申报者们大都要提前住到省城来“活动”,而我本属近水楼台,却跟评委们连个招呼也没打,大咧咧傻乎乎地就走了。结果投票时我差了一票。事后听说,担任评委的铁凝是率先为我呼吁,投了赞成票的。我天生的犟脾气,此后再未申报过职称。
1994年。我要签约河北省文学院合同制专业作家,而那些年四处奔波,疏于创作,“硬件”不够硬,身兼文学院长的铁凝*终圈定,使我得以如愿以偿。
1995年。专业作家无须上班,不耐寂寞的我便在秦皇岛市区开了一家酒店。暑期,全国长篇小说创作会在北戴河召开。我颇敬重的徐光耀、铁凝、尧山壁并文学院领导陈映实、老城等全都到会了,并兼有着东道主的身份职责。我张罗了宴请全体与会人员,近40人,都是活跃文坛的名流大腕。我不禁有些紧张,汗流如雨。我特意为铁凝准备了当时还少见的桶装鲜黑啤。开席伊始,铁凝便吃喝得认真、投入、从容而欢快,其表现于不动声色间带动了周围,带动了整个场面。从那投入与欢快,我分明感受到了某种精细的亲善和温暖。就是在那一刻,我在内心里执意地把铁凝定位为铁凝大姐了。后来有人质疑我身为专业作家开酒店的做法,又是铁凝给予肯定,不止一次在讲话中说,专业作家也未必整天坐在电脑桌前……譬如久东开酒店,我看就开得挺好的,也是一种很好的深入生活的方式。
1996年,河北省作协从文联中分离出来,升格为正厅级单位,铁凝当选为首任作协主席。此时我的岗位在省文联,但我希望能分到省作协这边来工作,铁凝也是为我说了话的。
……说来惭愧,如此多得铁凝大姐关照泽惠,却从未对其表示过些许谢意,连一年一度节日的问候也没有过。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能把心里的感激说出来的人,说不出口。
反倒是铁凝大姐,先向我说了感谢。
1997年,因了是否继续签约文学院的事与其通电话。说完了正题,她突然说道:对了,久东,我要谢谢你——你在背后说我好话,维护我……我要告诉你,我很看重这背后的好话。我口中“哦哦”地应着,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多年来,在背后维护铁凝大姐,于我已是自然而然。不论是谁,凭了不了解而对铁凝加以猜测,我都会从作品与人品、襟怀与智慧等诸方面予以认真而有理有据的驳斥。可这个……她怎么会知晓?铁凝大姐没说,我也没问。
之后我的事业和生活遭遇了一些波折。工作也调离了河北省文联。转眼过去了10年,未曾与铁凝大姐联系过。唯有一事时而懊悔:在文学院近5年时间,没有沉下心写出一两部像样的作品,辜负了铁凝大姐等师友的期许。
2006年,铁凝大姐继茅盾、巴金之后,成为第三位中国作家协会主席。我内心为之欢呼喜悦——依然仅于内心而已。
2008年11月
我的毕业证上有你的大名
本人*高学历为大专,毕业于廊坊师专中文系作家班。因了高中毕业时“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高校招生没有高考只有**(谓之为工农兵学员),这对于我等被纳人“剥削**子女’’者,上大学是做梦也不敢去想的。故而我很看重这个大专的经历与学历。记得领取毕业证时,我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眼泪差点儿就流下来了。回到宿舍,手捧着毕业证一遍又一遍地端详抚摸。那上面有我的照片和姓名……而在“校长”一格,则端端印着“汤吉夫”三个大字,字态亦如其人一般挺拔俊逸,分明感觉为这毕业证平添了些许分量与光彩。
如今毕业已三十余载。时或会找出毕业证打开看看,心里总会暖暖的。
我们这个作家班起于1984年,乃全国首例。由省委领导特批,政府拨款兴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