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之年/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
文学斗牛术
法国法律为其属民划定出成熟年纪的界限,我们只能生而服从。于是在1922年,《成人之年》的作者遭遇到自己生命的转折,这也是《成人之年/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名字的由来。那是“大战”后的第四年,他所经历过的这场战争对于他,就像对于他那一代的很多孩子一样,用他们中一个人的话说,那仅仅意味着漫长的假期。
从1922年开始,对法定的成年与事实上的成熟应该在理论上的吻合,他不再抱任何幻想。直到1935年,结束此书时,他确认自己的存在已经历了足够多的考验,以至于可以夸耀地宣称自己成人之年的到来。如今是1939年,“一战”后的那些懵懂青年,真切地看到这太平世界摇摇将倾。他们曾带着真正的热情全身投入其中,努力地表现出成熟的荣誉感,然而他们却终感绝望。作者毫不掩饰地承认,当他未来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经受了前辈们所面临的同样痛苦的考验后,他真正的“成人之年”仍有待自己去书写。
这书名今天看来似乎定得有些轻率,但鉴于作者无论如何也没有违背写作此书的初衷,他有理由坚持保留它。这初衷就是寻找一种生命的完满,而这完满只有在净化(catharsis)和清空之后才能获得,文学创作似乎是*合适的工具,特别是我们称之为“忏悔”的方式。
近些年来,自传式的小说、日记、回忆录、忏悔录形成了一股让人难以置信的潮流(仿佛,谈到文学作品,我们不再关心何为创造,只从表达的角度考虑创造。我们审视作品背后时隐时现的人,而不是作为编造之物的作品)。《成人之年》也毛遂自荐,它的作者并非想自我夸耀什么,只是试图以尽可能的明晰和真诚来讲述自己。
然而总有一件事使他坐立不安,让他思绪纷乱,无从下笔:如果写作仅仅是“美的”、不痛不痒的、不冒风险的;如果写作这个行为没有像斗牛士一样,需要面对与公牛锋利犄角相当的东西(这里应嵌入作者觉得*为珍贵的形象之一),因为这其中蕴藏着致命的威胁,赋予艺术人性的真实;如果写作带来的只是芭蕾舞鞋似的虚幻浮华,写作这件事是不是无甚价值?
将自己情感和性的种种困扰公布于众,公开忏悔——他无比羞愧的缺陷与怯懦——这种方式就如同将一只牛角的阴影引入到文学中来。也许这会让作者显得毫无优雅可言,甚至粗俗不堪,但这无疑会为他带来某种改变的希望。
上面就是我为《成人之年》在那场“奇怪战争”爆发前夜写就的序言。今天,我在勒阿弗尔港(Le Havre)重新读它。这是我第九次来到这座小城度过我短暂的假期时光。在这里我很早就结识了各式各样的人物(我的朋友兰布尔、格诺、萨拉库,他们就出生在此地;我认识在这里教书的萨特是在1941年,就是这一年,大部分留在法国的作家开始聚集在一起反抗纳粹的统治)。如今的勒阿弗尔港,从我的阳台望去,一大半城市仍在废墟当中。这阳台的视野足够开阔,港口的景象尽收眼底,仿佛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去估量那些落在市**的炸弹将城市夷为平地的慑人灾难。一切就好像是一次摧毁重建,在*真实的世界里,在人们赖以生息的土地上,一次笛卡尔**理论的大实践。从这个层面讲,《成人之年》所涉及的个人生命的辗转,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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