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打下面来的,”她回答,“打尼日尼来。我是乘船来的,不是走来的,水上怎么能走呢,笨孩子。”
这话可真是可笑,我感到十分纳闷:我家楼上住了几个留着长长胡子而且染了发的波斯人,地下室里住着个贩卖羊皮的黄脸加尔梅克老头。沿着楼梯,可以骑着栏杆那儿玩,如果一不小心就会翻着跟头滚下去,对于这一点我是十分明白的。这和水又有什么关系呢?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让人感到十分可笑。
“为什么我是傻孩子?”
“因为你说起话来叽叽歪歪。”外祖母说,脸**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她说的话既亲切,又十分和善。从**天见到她时,我对她的感觉就十分亲近,现在我只是希望她能领我离开这间令人恐惧的鬼屋。
母亲让我感到极不舒服。她没完没了的泪水,她痛苦的哭声,即便让我感到好奇,可是更让我觉得忐忑。今天她的这个样子,我还是**次看见。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沉默寡言,态度恶劣,衣着整洁,穿着人时;她体格健硕,手劲很大,很像是一匹马。可是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她整个人好像都变了:衣衫褴褛,向来梳得齐���光亮的头发如今散乱地披在光着的肩膀上,滑落在脸上,编着辫子的那一半头发也不安分地左摇右晃,偶尔拂过好像睡着了的父亲的脸。总之,她全身都好像膨胀起来,模样畏畏缩缩。我在屋里都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她看都不看一眼我,只是不断地梳父亲的头发,一直撕心裂肺地号哭,止不住的泪水稀里哗啦。
穿着黑衣的乡下人和警察从门缝里鬼头鬼脑地张望着。警察恶狠狠地嚷嚷:
“快点收拾!麻利点!”
风相当大,遮窗户的黑色披巾被吹得像破船帆似的鼓了起来。还记得有那么一次,父亲带着我划船游玩,晴空一声霹雳,父亲狂笑起来,把我紧紧地夹在两膝之间,大叫:
“别怕,‘大葱头’,没事的!”
突然,母亲艰难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但很快地又坐下去,仰面朝天,散乱的头发都散在地板上。她紧闭着双日艮,惨白的面孔忽然地变得青紫。跟父亲差不多,她也可怕地龇着牙,大声说:
“把门关紧了,赶快出去,阿列克谢。”
外祖母见了,把我往旁边一推,冲到门口大声喊道:
“亲爱的邻居们,你们别害怕,也不要搭理她,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们尽快离开这儿!这不是得了可怕霍乱,而是女人马上要生孩子了。求求你们,我可爱的邻居们。”
我跑到一处昏暗的角落,躲在箱子后面,看见母亲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她痛苦地哼哼着,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外祖母趴在她一旁,亲切而又快活地说:
“为了圣父圣子,忍住了!坚强点儿,瓦留莎……圣母保佑你……”
我被吓得目瞪口呆。她们在父亲身旁的地板上忙作一团,不停地喊叫着,不停地叹气;可我父亲仍然安静地躺在那儿,脸上好像还挂着笑容。她们就这样折腾了很久。有几次,母亲刚一站起来就跌倒。外祖母则像极了一只黑软的大皮球,跑来跑去的。过了一小会儿,忽然从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谢天谢地啊!是个男孩!”外祖母如释重负地说。
接着,她点燃了一支蜡烛。
至于以后发生了什么,我就全记不清了,有可能我是在角落里睡着了。
第二件留在我脑海中的事是,一个雨天里,凄凉的坟场的一个角落里。我怔怔地站在溜滑的黏土小山坡上,看着父亲的棺材被眼睁睁地放进一个积有雨水的深坑里面;坑底还有那么几只青蛙,其中有几只甚至爬上了黄色的棺盖。
外祖母、淋成落汤鸡的警察、两个手持铁锹的满脸愠色的乡下人和我,都站在坟墓旁边。密如珍珠而又不失温暖的雨点洒落在我们身上。
“开始吧,开始埋吧。”警察边说边往一旁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