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抵达起州是下午一点一刻。
停车三分。
唐意风的座位靠着窗,他边上靠过道的妹子趴在小桌板上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对方是真睡还是假睡,反正叫不醒。
时间还剩*后一分半钟的时候,他手上下了重力,拍在对方肩膀上。妹子抬起头,落进她眼中的少年,长得自然不必说,很帅。不过**是,他那双带着火的眼睛,正搭配着极度不协调的客气表情。
妹子耳根微红,心虚,马上站了起来给他让了道。
“谢谢。”
声音不大,语气有点生了气之后虽然努力克制了但没克制住的冷硬,字正腔圆,像风拂过砂纸,撩人心痒。
一脚踏上起州地界,午后热浪裹挟着治理了好几年还没根除的粉尘扑面而来,煤焦混合着微酸的气味入鼻,他本能地皱了皱眉,但没有产生过多厌恶情绪。毕竟他是刚刚从唐扶生所在军队的夏训基地回来,被折腾了一个暑假,那地方,才叫不是人呆的。
裤兜里手机嗡了一声。
他把行李放在一边,掏出来一看,消息来自柳音,是他在首都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女孩。
问:到了吗?
他简单地回:嗯。
对方干脆打来电话:“小风哥,我觉得你真没必要重新读个高二啊,虽然下学期你几乎都在照顾唐爷爷没怎么来学校,并且缺席了期末考试,但……”
“已经决定要重读了。”没什么其他好说的。
“可是,就算要重读,也没必要去起州那种……”
“已经来了。”
这个问题,已经被柳音反反复复地提及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没跟她急眼,足以证明唐意风这个人的脾气是有多好:“我要上出租了。”
柳音语气变得有点急:“可是,小风哥,你才走了不到**,我就好想你了怎么办?”
好看干净的手指在手机背面略有停顿,回了句“先挂了”,然后找到外公发给他的地址。
上了的士报地名:“师傅,麻烦了,向塘街道18号,起钢家属院。”
听到唐意风的口音,司机师傅下意识扭头:“从首都来?”
这时柳音又发来消息,*后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唐意风正低着头想怎么回柳音消息,被这么一问,礼貌性抬头:“嗯。”
司机好像是找到了某种共鸣,打开话匣子:“一听你口音就知道是首都的,那地儿,我熟,要不是之前办奥运,我这会还在那里跑出租呢!哎,小伙子你来起州旅游还是走亲戚?”
并不是很想跟陌生人搭讪,但还是礼貌性地回:“上学。”
司机却刨根问底起来:“读高中了?”
“嗯。”
“户籍在这儿?”
不难怪司机会那么问,起州作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建市的功能性工业城市,GDP一度后来居上,连续几年超越几座一线城市。
但随之而来的环境污染问题却引起了土著们的强烈不满。千禧之后,产业优化升级,工业生产技术得到革新,类似于起钢这种污染大户的工厂陆续迁到其他省,只保留了小部分产业链上对环境没有威胁的在这里。
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员工都随着集团去了邻省,留下来的是大批不愿意离开家乡的父母长辈,以及因为户籍问题要留在起州读书的子女。
但唐意风不是这种情况。
起钢家属院在起州的老城区,远离城市主干道,要绕过盘根错节的小道子,才能看到它那**上个世纪特色的灰色墙面,映在参天蔽日的香樟和法国梧桐中间,很有时代感。
灰色水泥墙绕着小区围了一圈,有些地方已经被风雨侵蚀,墙皮剥落,墙头堆着厚厚的灰,已经和墙融为一体。
挨着墙根用红色塑胶铺得人行道应该是近些年翻新过,跟四周灰旧色调有些不搭,但是拉着行李走在上面还挺省力。
他把行李放在小区门口,正准备找外公家住在那一栋,这时,手机又一震,来了个陌生电话。
他接起来,对方火烧屁股似的:“卧槽,卧槽,注意看后面,你躲草丛里准备生蛋吗?你麻痹你会不会玩啊卧槽……啊,表哥吗?卧槽,看后面,后面,你后面有人,快,你个傻逼你他妈一个人在那边舞个毛啊,去救人啊……啊,表哥你到了吗?”
似乎是这边的亲戚,唐意风环视了小区四周一圈,不轻不重地回:“到了。”
“尼玛,你这么菜是怎么好意思出来混的,我靠,你是对方派过来的卧底吧,信不信下次被我遇到了,老子虐翻你……啊,表哥是吧,我罗消,你表弟,家里现在没人,你来前海的网吧找我拿钥匙,不说了啊。”
“哎,等等,前海……”
在哪里?
收了手机,他有点头疼,小区很安静,多数人应该还在午休,门口倒是趴着一只柴犬,不过问它估计也是白搭。
前海是起州市*大,项目*全的娱乐城,在市**。
很好找,出了向塘街道,过两个红绿灯,再走五个公交站,**个十字路口左转,看到街心荷花池后顺时针绕过去,从它旁边的第二个岔路口进去,你会看到一个24小时书店,走到书店门口过马路,到了对面不转身朝右手边直走,往前数五个店面,门口写着“前海”的就是了。
问路的时候,好心人是这么跟唐意风说得。
所以,究竟是哪里好找了?
网吧在地下负一楼,他需要穿过一楼的电玩城,从跳舞机后面坐电梯下去。轻装上阵也就不说了,问题是他手上拖着两个行李箱,还不算小,就这样一趟过去,怎么看都有点二缺。
而这时,罗消又打来电话,应该是一局游戏刚刚结束,语气不那么急躁了:“过来了吗?”
“嗯,”唐意风站得笔直,抬头看了一眼大白天还闪闪发光的“前海”两个字,“在门口。”
“进来呗,从跳舞机那里下来,我在19号机,要不要给你开个机子一起玩?”罗消问。
“不用。”唐意风礼貌拒绝。
罗消挂了手机,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喝了一半的可乐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谁啊?”坐他边儿上的徐长东扭头问。
一饮而尽后罗消把饮料瓶子随手往身后的垃圾桶方向丢过去,也不管进没进“篮”:“我表哥,唐意风。”
徐长东回味过来:“哦,就是从首都过来要寄住你家读高中的那个?”
“嗯。”
徐长东好奇:“你居然还有首都的亲戚,以前怎么没听说?”
下一局开始,罗消重新戴上耳机,不带情绪地陈述:“他出生我姑就死了,来往不多。再说,人家‘红’字开头,跟我们不在一个调上。”
话题结束。
隔着一层玻璃墙,江浮弯着腰,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绿茵茵的台球桌上,一双睫毛浓长的大眼睛,目光越过桌面上的主球盯在黑8身上。
铁观音给出赎人的条件是,来前海开场球,要么她赢,要么她放弃起钢家属区,以后认他当老大,向塘统一。
选择前者,如果没能赢,毛尖就要被剁掉一根手指,还十分不要脸地说那不是在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