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YouCelebrate?
文/张怡微
我童年时关于婚礼*深的记忆,其实来自日剧。因为感觉日剧里看到的婚礼和我们日常生活里的婚礼很不一样,很安静,也很干净。那时候安静、干净大概就是对于浪漫的想象。小孩子既看不懂花束、婚纱、装置的价格,也不知道宗教的含义。因为日常生活里能见到的婚礼总是吵闹得很,乌烟瘴气。但这种"乌烟"并不全是贬义,不过是炮仗的喧哗、桌子上的"红双喜"、成年人腔子里的酒气混合在一起的氛围。新郎用自行车载着新娘,老少爷们热情地等待。总有人负责点炮仗、喷拉花,五彩缤纷。然后晚宴上,新人要介绍恋爱经历,要感谢父母,还要发红包,*后由新人们喝交杯酒迎来高潮,都是鲜艳的甜蜜。我们小孩子就在鲜艳的乌烟里穿行,地面总是很脏,桌子上也是,人脸也是。从前的女孩平时不太化妆,一旦化妆就好像要上台唱戏,和现如今的女孩很不一样。
后来我看《古惑仔》,发现他们的几次婚礼也都闹哄哄的。香港人的婚礼闹哄哄的,台湾电影里的婚礼也闹哄哄的。闹中有荒诞,还有危机,有陈年往事(拖家带口的不期然遇到前任,如《一一》),也有失序的惘然(如《一念无明》)。婚礼为什么要做成视频?我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只有那几分钟精华脱胎于世俗生活的泥垢,是提炼过的象征。
剩下的有什么呢?
剩下的是婚礼作为日常生活的素材,日常生活裹挟的复杂的期望、矛盾、面子里子,婚礼上都有。婚礼上呈现的夫妻双方的自我扮演、人之所以为人难以剔除的秘密,在日常生活里还将继续衍生。
因为童年阴影,我很怕婚礼这个仪式。*初的原因很简单:父母各自都有新的家庭,他们已没有必要见面,"婚礼"这样团聚的假想会令我心生恐惧。后来我发现,像我这样的情况其实很多,也许没有什么可怕的。有的人会处理成四个人见面,有的人会处理成两个人见面,有的人则处理成父母不出席。譬如我参加过家族中一场新娘父母不出席的婚礼,虽然父母都健在,但女儿不让他们来。在一个原定父亲要将女儿的手交给新郎的环节,新娘是自己走出来的,自己牵手新郎,之后还哭着说了一些听不清楚的话,结果公公婆婆哭了,觉得她好可怜。也有父亲明明没有养育孩子,但紧要关头却出现了,配合完成了这场仪式。司仪说着"父亲的掌上明珠""含辛茹苦养大"之类的罐头台词时,台下的人都很尴尬,台上的人倒还好,是有惊无险的《皇帝的新衣》。还有新郎父母新家庭都参加的婚礼,这种和睦获得了周围人的一致称赞,美中不足是新郎说他感冒了,婚礼从头至尾他都没摘下口罩,这收获了周围人的一致疑惑。因为女方亲戚直到参加完婚礼都没看到新郎的模样,感到不满足。*好的办法,当然是不要办婚礼,这样就不用成为别人同情的对象或者议论的对象。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新想法。
我们的生活是被秩序规训的。有些秩序来自法律,有些秩序来自民俗。秩序和规律经年累月下来,承受的人甚至说不清楚什么道理,但归顺它会让大多数人感到舒适。没有人关心这种想象中的集体"舒适",是否也会让有些人感到辛劳,让有些人感到不适。我父亲就曾为继子结婚做了很多准备,但*后继子对他说,"我还是想叫我自己的爸爸来,你能不能不要来",搞得他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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