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天气非常炎热。天气女郎含着笑,声称这是近年来罕见的高温。首都机场有一个货运航班起飞后起火,六十架航班空中避让,*后平安落地。罗真真成功考上空乘,给王泳发了穿制服的自拍,她没回应。张白看到国际新闻,给王泳发消息,她没回应。给她打电话,已关机。此时此刻,她在伊斯坦布尔机场,航班全部延误,店铺悉数关闭,战斗机在停机坪上方朝下俯冲。 这**,王泳困在机场里,内心天人交战:万一他回不来,她怎么办?要出去找他吗?像敏感小动物,她隔着门,听到外面脚步凌乱,人声含混。候机楼正在微微摇晃?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刚才那架F16 大家伙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残影,像女巫施的黑魔法。这礼拜室挤满了人,有人进入,有人离开。 一开始,王泳还能够辨认出这些人身上的香水味,渐渐地,她的嗅觉麻木了。她想,有很长一段时间,香水味都要跟恐惧情绪联系在一起了。 礼拜室的门突然被撞开。猜不出国籍的男子冲进来,睁大眼睛四处张望。他高举着手机,问每个迎面遇上的人“你见过我女儿吗”。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那蹩脚英语,但他的焦虑强烈感染着对方。 手机里,小女孩深色头发,笑容甜美。 人们面带遗憾,摇摇头,他脸上的神色黯淡下去。当男人来到王泳跟前时,她决定用肯定句式来传达否定的意思。她说:“你试试在其他地方找她。”男人涨红脸,握拳点点头,像醉酒般离开,背影令人心碎。这时,一直坐在王泳身旁那两个法国男生,开始交头接耳商量什么。其中一人穿黑色宽松毛衣,鼻子旁很多雀斑,扭头问她:“你男朋友回来了吗?我们打算出去看看情况,你要不要一起?”他们跟王泳一起到这里避难,也注意到她身边人走开已久,对这努力掩饰惶恐的女孩心存善意。 她甚至忘了回应,那不是她男朋友。在她犹豫的片刻,轰炸声夺门而入。两个法国男生下意识用手抱住头,其中一个嘴里骂了句什么,又靠着墙坐下,神态颓废。他们不打算离开,也不再跟王泳说话。 她指尖发凉,环顾四周,只见有人开始祈祷。或匍匐在地,双臂往前摊开,脑袋贴地;或双手合十,摆正在嘴唇下方。王泳忽然想到了那句话—防空洞里没有无神论者。她小心翼翼,两手掌心贴合,将脑袋朝天空方向仰起,默默念着: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他**回来。” **章 踏上飞机时,王泳并不知道这趟航班会取消。初冬时节,加德满都的夜很冷。王泳**次来这里出差。魏太后在旁用手扇着鼻子:“这地方也太脏乱差了吧,到处是垃圾跟鸽子屎。” 魏姐是王泳的上司,人称魏太后。其他人听说王泳要陪她出差,纷纷表示同情。王泳身板小,一手提一个大购物袋,魏太后采购的羊毛围巾、披肩、挂毯满满当当,像卡通片里的喜剧角色。魏太后自己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跟她抱怨:“跟你说,我在航空公司干了二十年,去欧洲美加出差就没轮到我过!” 王泳言不由衷地附和着,心里却想:尼泊尔哪里不好了?众神之国。拥堵街道。老城。寺庙。动物与摩托车。天上很亮的星。一脸猎奇的白人游客。饭店门口笑着经过的年轻人。坐在杜巴广场的沉默老人。 入职还不到两年,这是王泳**出差。目的地是她向往已久的尼泊尔。本来这机会落不到她这种“半实习生”头上。但偏偏这出差只有两天半,回来后还要交报告,还要陪魏太后,所以大家都不情愿。 魏太后自己也有考虑。她需要带个英语足够好、自己又看得顺眼的年轻女员工。向来低调的王泳,*合适不过。当地站长老周一路送她们过了登机口,客气地笑着:“下次来玩,一定找我。” “一定一定。”魏太后也客气地笑。转过身,笑容往下一撇,声调往上一扬,“才不呢。”按规定,他们出差只能坐经济舱。但老周有眼力见儿,提前为魏太后升舱。魏太后踏入客舱,眉梢挂上几分得意。 尽管她只是值机科主任,职位不高,但老公是公司人力资源部招聘主管。老周的儿子明年就大学毕业了,正是找工作的关键时刻。王泳跟魏太后分开坐,被安排在经济舱**排。她乐得清闲,庆贺耳朵终享自由,魏太后儿子在加拿大夏令营的事不用再激荡她耳膜。一登机,她就跟空乘要了毯子,拿出眼罩戴上,打算一觉睡 到家门口。 打盹儿醒来时,她发现身边很嘈杂,人群喧哗,好几个人站起来激动地说着什么。她迷迷糊糊地摘下眼罩:到了?只见空乘站出来,用腔调奇怪的英语解释,说飞机正在除冰,请大家稍微等待一下。王泳听到身旁那人从鼻腔里发出了“哼”的声音,她转头去看,发现那是个亚裔男子,驼色外衣,深色围巾,极淡的白檀味,她居 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瞥了她一眼。好一双漂亮的眼睛。那人手机响起,他以英文应答。王泳低头翻报纸,耳边捕捉到什么航班什么机场的字眼,心里暗想:莫非是同行? 这时,客舱众人鼓噪得更厉害了。“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飞啊?”不同语言,同一问题。王泳放下报纸,拉过空乘,指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低声问她怎么回事。小空乘苦着脸说:“飞机机翼结冰了,但是没有除冰车…… 现在几乎没法除冰。” 她明白了,这个机场恐怕除冰设备不够。如果顺其自然,冰融得慢,航班会延误。雪上加霜的是—加德满都机场夜间实行宵禁。关闭前还不能起飞,航班会取消。她环视一圈这机舱内的人:要是航班取消,他们估计要把机组生吞活剥了。 王泳解下**带,穿过喧闹人声,踱到前面魏太后跟前。魏太后正在打电话,嘴往下耷拉,王泳听了会儿,知道她在打给老周问情况。 “明天是**呀!我还约了人哪,回不去可怎么办。”听她的语气,像是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真有意思。眼前这个在值机柜台前服务了十五年的人,平日教他们怎样在航延时应付旅客。可轮到自己成为旅客时,并没有变得多么耐心。 “魏姐,现在什么情况?” “哎呀,我听老周说,机组刚才下机检查时,发现飞机机翼内侧下面有什么层状结冰来着。现在地面环境温度又不到10 度,飞机驾驶舱仪表上机翼温度是零下几度的,冰块融得可慢啦。这破机场设施不够,人也不够……” 王泳记得送她们登机时,老周身后只站着两个雇员,一个中国人,一个当地人。幸好是在亚洲。欧美**的站长总抱怨说,无论多么重要的事情,下班后都不能打电话给当地雇员。曾经有人**有急事,打电话给当地雇员,反被人一顿讲道理,*后直接挂电话。回忆着刚才送机的情形,王泳忽然记起,老周手上好像带着塑 料文件夹? “对了,魏姐,我曾经在公司新闻里看到过另一个机场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后来大家用塑料文件夹手工除冰。要不你提议老周试试看?” 魏太后半信半疑。她是个老值机,但是对地面服务以外的事情所知不多,也不关心。此刻,她慢慢掏出手机,又拨通了老周的电话,跟对方说了王泳那个建议。 老周在电话那头说:“好好好,我问问机长意见。” ○○○○○ 王泳回到座椅上,隔壁那个男人紧锁眉头,仍在打电话。他坐在靠左边窗旁,正是起飞后可见到珠穆朗玛雪峰的位置。他似乎对这舷窗外的景色、客舱内的喧哗都漠不关心,只一心跟电话那头交谈。王泳掏出Kindle 阅读器看小说,偶尔抬起头来,隔着男人肩头张望外面情况。飞机底下,老周已经让雇员帮忙架好梯子车,几人手上分别拿着塑料文件夹、毛巾和冰桶,可以想见桶里盛着温水,便于融冰。 “妈妈,他们在干什么呀?” 王泳听到后面小朋友在发问。他妈妈说:“嗯,不知道呢。” 她转过身,跟小朋友搭讪:“他们在很认真地除冰呢。你看,那个人用手把住梯子车,正在监控登高操作的那个叔叔,好让他站得**些、牢固些。还有一个人打着手电筒,照亮飞机的大翅膀,因为上面沾满了薄冰呢。看到了吗?那个人,他正将毛巾浸泡在盛有常温水的桶里,拧到半干以后,就递给他的伙伴们,他的伙伴接过以后,才能够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掉飞机大翅膀上那些碍事的冰块。” 其实王泳也看不清他们,只是边想象着他们会这样做,边一上一下扑闪着“大翅膀”比画着。五六岁的小男孩听得咯咯直笑,过了一会儿,又问:“他们不冷吗?” “冷呀。所以他们要一边做这些,一边往手里呵热气,暖暖双手,又继续拿文件夹当铲子用,将那些麻烦的小冰块搞掉。” “叔叔们可真辛苦呀。” “嗯,这都是为了我们可以早点起飞呢。” 这时,王泳身旁那人忽然用中文说了句:“万一梯子车刮碰到飞机,那就彻底不用飞了。” 王泳纳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用手指刷着手中iPad 上的幻灯片,右下方有咨询公司LOGO1。这时对方手机铃声响起,他接了电话,压低声音交谈。 小朋友又开始问王泳:“姐姐,你有男朋友吗?”王泳被他这跳跃的思维问得一愣一愣。小男生的妈妈笑起来:“这小家伙,就喜欢逗漂亮姐姐说话。” 这时客舱内依然吵吵闹闹,有个面孔黝黑的男人站起来吼着:“到底啥时候能走啊?给个说法呀!” 几个年轻的乘务员跟救火队员似的,到处扑火:“稍等一下,我们的除冰工作差不多结束了,马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