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古文/彭学军心灵地图系列(美绘版)》:
载歌载舞
在我六岁那年,我们举家从城里迁到一个叫大马的地方,那是一个偏远闭塞的苗寨。
像童话里写的那样“翻了九十九座山,过了九十九条河”后,我们来到一道山梁上。我看见下面的山坳里零乱.地散布着一些牛屎堆般的茅草房,黄昏的时候,屋顶上洇出一层灰黑色的炊烟。有狗吠和牛叫声隐隐传来,还有一股烧茅草的辛辣昧儿掺杂在风中。
我将茫然的目光转向母亲,母亲微微地舒了口气说:“到了。”声音里竟涌动着一份到家的亲切。
走进寨子,首先令我惊讶的是他们的装束,尤其是女人的。女人的上衣斜襟、舒袖、圆领,裤子十分宽大,袖口、领口、裤脚都镶了花边,这些别致精巧、色彩艳丽的花边很大程度地弥补了衣料本身的粗糙和暗淡。我热切地望着她们的衣着,无端地被一种拙朴的美丽吸引了。
家家户户都倾巢而动,站在各自的门前看着我们,不时互相议论几句,一个说叽里咕噜,另一个说呜里哇啦。虽���不懂他们的话,但从友善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们没有恶意。以后的日子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苗民们对我们很友好,没有丝毫的歧视与排斥。
拐了个弯就看见了她。我记得别人叫她金妹。
金妹在不远处的一个晒谷坪上跳舞。我*初和*后一次看见金妹,她都在跳舞,长大以后每每想到这,就觉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缘分在里面。
我们一家被金妹吸引,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舞蹈动作其实是非常简明的,真的,一点也不比在幼儿园时老师教的动作复杂,不过是摆摆手、抬抬腿、扭扭腰。但金妹用她那婀娜的身段,轻声哼着的一支富于节奏、旋律优美的曲子,将这些简单的动作处理得十分流畅和谐。她没有包头帕,一根黑亮的辫子在胸前和背后欢快地扭摆着,跳跃着。看见我们,她且跳且走来到我的跟前,然后围着我母亲跳。脸上的熟稔与真挚好像是在欢迎一位久别的故友。
我母亲那时是什么样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她生下小妹刚一个多月,想必是十分丰腴的,而且我母亲的五官长得极周正,有着类似秦怡的那种非常端丽的风韵。母亲生了三个女儿,竞没有一个像她,真是一桩憾事。那么,当时金妹围着我母亲跳舞一定是被她的丰腴与端丽所吸引。
后来别人告诉我们金妹是疯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以前我去幼儿园的路上常常看见一个疯子在垃圾箱里翻东西吃,浑身脏兮兮、油腻腻的。而金妹却是这般的洁净。
金妹疯的时候就出来跳舞,不疯的时候就坐在家里绣花。我时常看见她在外面跳舞。金妹几乎不和人说话,她对我母亲那么友善也只是围着我母亲跳舞。但没有一个人像我们一样热衷于欣赏金妹的舞蹈。不论大人或是孩子从她身边经过时只是淡漠地一瞥,不知是不是熟视无睹的缘故。
我当时不知道金妹怎么会疯,现在回忆起来,大约是因为爱情,只能是这样,否则她的舞不会有那种令人沉醉的韵昧。
不久就到了收割的日子。每天天刚蒙蒙亮,上工的钟声就响了,不论有多困我都要被拽起来,胡乱吃点昨晚的剩饭,然后随父母一起上工。父亲扛着农具走在前面,后面是背着小姝、臂弯里挎着一只饭篮的母亲,我背着一只军用水壶和一个装着小妹尿布的小布包落在*后。.那时大妹已被送到城里的一个婆婆家寄养。把我留下来是因为我可以帮着照看小妹。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眼皮直打架,便十分羡慕趴在母亲肩头呼呼大睡的小妹。到了目的地,天才大亮,我也才完全清醒过来。
母亲在田头摊了块塑料布,将小妹解下来让我照看,便拿着镰刀下地去了。
跟着大人们下地的孩子很多。大点的孩子要做事,在附近割牛草、打干柴什么的,小点的满地里疯玩:采山果、堵蛇洞、逮野鸡……有更小的腰里扎一根布带子被拴在阴凉处的一棵小树旁。没人跟我玩,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我守着小妹,给她换尿布,喂糖水,哄她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