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哈罗爵士和他忠诚的狗乔克灰白的天空和平原相接,向四周沉沉地压下来。在学校前面除了炎热的阳光在闪耀,其他都是静止的。一切都很遥远:平坦的大地,天空,还有隐约可见的小河缓缓流过墓旁,向低矮的青山流去。 这么多年过后,我们从学校的有荷兰式山墙的红屋顶房��向外望出去,越过梯状的草坪、草原、小河和非洲双翼豆树,已看不到坟墓了,但是我们仍然能听到沿着臭水河岸飞来飞去的蚊子的嗡嗡叫声。我们仍然能闻到G小姐的香烟散发的浓浓烟味。我们在心里看到了费雅玛躺在鸡蛋花树下的灰色大理石墓上。她修长的双手环抱于胸前,河岸边野生的白色鸢尾花像蜡烛一样盖在她的身上,微风轻拂起她泥土色外套的下摆。她似乎在熟睡。 我们站在走廊上,手紧抓着护墙,仿佛抓着的是一艘不停摇摆的轮船的栏杆似的,眼睛凝视着若有若无的小河,在它边上的就是乔治·哈罗爵士和他忠诚的狗乔克的墓。 我们学校,既不因**的学术成就也不靠声名显赫的校友们而出名,曾一度属于乔治爵士,他是一位政府高官,也是波尔战争中的英雄。他在雷迪斯密斯和金姆柏利两个地方出了名。就连他的狗乔克也因英勇和忠诚而闻名。传说为了请人救助受伤的主人,它在战火纷飞的草原上长途奔跑,穿越了许多的险境。它小小的菱形墓就在乔治爵士的墓的旁边。 墓的四周以前总是属于禁区,但我们为了避开其他女孩而跑到那里,采摘河边野生的紫色和白色的鸢尾花。那儿有间野餐小屋,里面是红色的踏平了的泥地,还有两个散发恶臭的茅坑。流浪汉有时栖身于此,我们会在长凳下发现他们的条纹毯子和马口铁制的杯子。我们会躺在鸡蛋花树荫底下的乔治爵士冰凉的灰色大理石墓上,用野鸢尾花盖住身体,双手交叠于胸前装死。我们设法把很沉的大理石板移开,透过足够大的缝隙向下看躺在那里如贝壳般洁白发亮的尸骨。 穿黑色山东绸的女孩上一次见面时我们才十七、八岁。现在我们的世界已经全变了:以前叫科钦勒的宿舍现在叫曼德拉。我们彼此间都多了些生分。我们把脸颊凑上前去接受亲吻,随后很快地退回。在一阵寒暄之后,我们双手交叠呆呆地站着,一语不发,目光低垂,眼睛望向别处。我们的呼吸时快时慢。我们每个人都害怕别人会留意到这些年后我们身上发生的改变。 我们小心翼翼地措辞。我们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说的话听起来像有裂缝一样断断续续。我们听得很吃力。我们悄声低语,好像有人会偷听似的。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清嗓子。有人发出尖锐的笑声,有人尖叫着表达愉快、惊讶之情。“没有一道皱纹,一点褶子都没有,亲爱的,只是眼周有些笑纹。”我们不会说有些以前是标致美人的而现在又老又丑,有些以前相貌平平的现在看起来既年轻又漂亮。我们也不提费雅玛已经不在我们中间了。这个话题对于所有守着这秘密的人来说一直是不能提及的。 我们游泳队的十三个成员大部分都在:梅格·杜纳文,安·林德特,谢拉·科勒。只有茱莉·丹奇和桑德拉·斯万说她们来不了。就连法琪·勃斯都设法来露个面。她为了这次见面把她短而方的指甲涂黑。我们都在伪装方面下了些功夫:我们盛装打扮,用浓妆把脸遮盖住,都戴了首饰。有人用手指把珍珠项链扭成结,有人紧抓住金项链,有人把表带在手腕上绕来绕去。有人的眼睛因为在外长途旅行,所以布满血丝并浮肿。 一个着装无可挑剔,衣领上别有钻石别针的黑衣女子姗姗来迟。她大踏步地走过走廊,脸掩藏在阴影中。我们起初没认出她来。她的整个身体看起来臃肿不堪,仿佛她在游泳那会儿浸满了水似的;就连她那鹅卵石般的蓝眼睛在她宽阔的脸上都显得水汪汪的。她戴着黑色小山羊皮手套,穿着双排扣的山东绸外套,这让她热得冒汗。 我们都汗流浃背。当我们伸手擦去额头的汗珠时,在我们的丝质上衣、双绉裙子和棉质衬衫的袖子底下都露出了手镯。我们当中有人倒了些冰水壶里的加柠檬片的水。 前天晚上下过雨,褐色的草坪闪着光。有只鸽子在桉树上咕咕啼叫。傍晚了还是很热,但天气有了变化。又要下雨的样子。一阵热旋风沙沙地吹过棕榈树林,带来了刺鼻的、湿乎乎的百日菊的味道,远处的呼呼风声如梦呓般清晰而尖锐。我们陷入沉默,期待着。 我们能来这里多高兴啊!我们都将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来了这么多人真好。让人惊讶的是我们中有几个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谢拉·科勒从美国远道而来。我们的校长尼文小姐的来信如此有说服力,真让我们感到幸运。可怜的、年迈的尼文小姐:她如今肯定是时日不多了。在这老婆子死之前绝不能不再见她一面。安·林德特说尼文小姐完全有理由说服我们:她在这里的地位微乎其微,她在这里的小屋可能也保不住了。她和她的老学校需要我们中有些人的钱。 我们当中有人讲起了一个关于鹦鹉和棕色包装纸袋里的芥末三明治的老笑话,但是没人笑。我们都话说半截。我们问:“你们记不记得我们过去常常……”然后看着远处。 我们听着大厅里落地式大摆钟报时。我们看着积满灰尘盛着山龙眼的黄铜碗和狭窄的楼梯。这楼梯从走廊对面的门厅一直通向阴暗处。 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我们的游泳教师G小姐的样子,她苗条而健壮,身上穿着束带的卡其布工装裤,脚上穿着锃亮的棕色靴子。扶手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身上,她的衣服似乎有了黑白条纹。她脸颊上、靴子上都沾有泥土。她动了动大嘴,吹响了黄色的哨子。她叫我们注意:排好队,姑娘们,排好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