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搬了新家,他**次来理发,妈妈陪着。她大概是想来考察理发师的吧,仿佛那句“后面和两边剪短,头顶略微剪剪”在这个市郊新地方会别有新意。他可不这么想。除了理发师不是同一位,其他悉数照旧:折磨人的椅子,手术室的味道,还有磨刀皮带和闭合的剃刀——合着是合着,但让人看了不觉**,反而更像是一种威胁。*关键的是,这位“主刀”也是毫无二致,疯子一个,长着一双巨手,几根竹竿似的手指戳着两耳,一掌按在头上直往下压,直到你的气管几乎断了为止。“您大致看看,行吗,夫人?”完工后他油腔滑调地说。他母亲恍然把思绪从杂志上收回,站了起来。“挺不错,”她含含糊糊地说,身子朝他靠了靠,鼻子嗅着头发上的味道,“下次就让他自个儿来吧。”走出门,母亲揉了揉他的脸颊,懒懒地瞅着他,喃喃道:“你这个可怜的小短毛儿。” 这次他独自一人来理发。一路上,他经过房产代理商、运动品商店和半木结构的银行,嘴里反复练着:“后面和两边剪短头顶略微剪剪。”他说得慌里慌张,没有停顿,要听得恰到好处才能会意,像是做祷告。他兜里装着一先令三便士,为了保证钱的**,他还在兜里塞了块手帕,把兜儿塞得结结实实的。他十分不爽,因为不能在理发时表现出些许胆怯。去看牙医**这简单多了:总有妈妈陪着,虽然牙医总是把自己弄疼,可之后总会给自己这个“乖孩子”发块硬糖作为奖励,等重新回到候诊室,你便又可以在其他病人面前摆出一副英雄虎胆的样子,引得父母一阵自豪。“上战场了,老兄?”他爸爸会问。痛苦可让你进入成人世界,熟悉成人用语。牙医会说:“告诉你爸,你适合去海外。他会明白的。”于是他回到家,爸爸会说:“上战场了,老兄?”他便答道:“戈登先生说我适合去海外。” 他怀着近乎庄重的心情进了理发店,手抵着门簧。可是理发师只是点了一下头,用梳子指了指那排高背椅,对着一个白发老头儿恢复了半蹲的姿势。格雷戈里坐了下来,椅子嘎吱嘎吱地响。一坐下他便想尿尿。他身旁放了一箱杂志,他都不敢碰一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一坨一坨仓鼠窝似的头发。 轮到他了,理发师将一个厚实的橡胶坐垫丢在座位上。这动作看着太侮辱人了:他都已经穿了十个半月的长裤了。不过这种情况实属常见:你永远摸不透其中的门道,永远不确定理发师是不是会这样折磨每个人,还是只针对你一个人。就像这会儿吧:理发师正想用裹布把他勒死,拽着它紧紧绕了脖子一圈,接着又把一块布塞进了他的领口。“您今儿要剪个什么头,小伙子?”这语气,仿佛在说格雷戈里显然像只可鄙的土鳖虫,满脸奸诈,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哧溜一下钻进屋内不见了踪影。 略微停顿了下,格雷戈里说:“我想请您给我剪个头。” “嗯,我想说您来对地方了,不是吗?”理发师用梳子敲了敲他的头,不痛也不轻。 “请—后—面—和—两—边—剪—短—头—顶—略—微—剪—剪。” “现在开工喽。”理发师说。 他们只在一个星期里特定的几天才给男孩理发。理发店里有个通知写着“周六上午恕不接待男孩”。他们周六下午就关门了,其实就是周六整天不给男孩理发。男孩只能挑着大人不乐意来的时候来。*起码,不能在上班的大人来的时候来。他有时候也在顾客全是领养老金的老头儿的时候过来。这儿有三个理发师,都是中年人,穿着白大褂,把工作时间一部分花在老头儿身上,一部分花在年轻人身上。他们亲昵地黏在那些清着嗓子的老头儿身旁,跟他们神秘兮兮地交谈,摆出一副热衷这场买卖的样子。老头儿们即使在夏天也穿着外套,戴着围巾,他们走的时候会给小费。格雷戈里用眼角瞅着这笔买卖。一个人把钱给了另一个,两人偷偷摸摸地微微握了下手,双方都装作没在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