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燃烧的莫斯科 章前导读
一八〇五年十月,俄国军队占领了奥地利大公领地的几个大村庄和城市,库图佐夫总司令在布劳瑙驻扎下来。接下来,战争形势非常严峻,俄军将陷入被法军两面包抄的境地,库图佐夫不得不火烧莫斯科。 一八〇五年十月,俄国军队占领了奥地利大公领地的几个大村庄和城市,库图佐夫总司令的大本营也坐落在布劳瑙 。一八〇五年十月十一日,刚刚抵达布劳瑙的步兵团在离城市半英里 处扎了营,听候总司令检阅军队。这个团的团长是个体格结实、易于激动、须眉均已苍白的上了年纪的将军,他正因为库图佐夫的到来而紧张不安。这时候,他发现了军队里的一个士兵穿着很随便,便怒气不由得往脑门上窜,勒令司务长:“赶紧给这混蛋换掉军装!”但是,这个士兵用懒散、放肆的眼光盯着将军说:“长官,士兵应该服从命令,不应该受到屈辱。”团长气得七窍生烟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狠狠地瞪着他:“赶紧去换,快点!”这个士兵便是因为狗熊事件而丢了军衔、声名狼藉的多洛霍夫。
库图佐夫终于来了。团长和整个步兵团都以精神饱满的状态欢迎总司令的到来。库图佐夫沿着队列走过去。有时停步对他认识的军官们、士兵们说上几句亲切的话。安德烈风度翩翩地陪同在库图佐夫前后,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完全投入了工作状态中。
在巡视过程中,库图佐夫突然沉思起来,显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机警的安德烈低声说道:“您吩咐我提醒您一件关于本团内受降级处分的多洛霍夫的事情。”“多洛霍夫在哪里?”库图佐夫问道。多洛霍夫于是从队列中走出来了。他向总司令面前走去,举枪敬礼。
库图佐夫严肃地说:“我希望这场教训会使你改正错误,好好地服役。皇上是仁慈的。假如你表现得好,我也就不会忘记你。”
“大人,有一件事我要求您,”多洛霍夫用玩世不恭的眼神看了库图佐夫一眼,然后从容不迫地说,“我求您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证明我对皇上和俄国的一片忠心。”
库图佐夫没有答话,他已经心中有数,慢慢地朝马车走去。“基督保佑你,”库图佐夫重说了一遍,便向四轮马车前面走去,“你和我一同坐车吧。”他对安德烈说道。
他们坐上四轮马车,默不作声地行驶了几分钟。
“前途无量,还有许多事要干,”他带着老年人富有洞察力的表情说道,仿佛他明白安德烈的全部内心活动似��,“假如明日有十分之一的人从他的部队中回来的话,我就要感谢上帝。”库图佐夫好像自言自语地补充说。
安德烈看了看库图佐夫,在离他半俄尺 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库图佐夫的太阳穴上洗得干干净净的伤疤,在伊兹梅尔战役 中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头颅,使他失去了眼球,他这只出水的眼睛也使安德烈注目。“是的,他有权利那样镇静地谈论这些人阵亡的事啊!”他想。
库图佐夫坐在那儿沉思。五分钟以后,他把脸转向了安德烈,坐在柔软的四轮马车的弹簧车垫上平稳地摇摇晃晃。他脸上没有激动的痕迹了。他带着含蓄的讥讽的神情询问安德烈关于他和皇帝会面的详细情形,问他在皇宫听见的有关战役的评论,也问到了他们都认识的一些女人。
严肃的巡视结束后,众人纷纷讨论起来,议论着库图佐夫的威名、性格、独眼,等等。大家受到上级军官喜悦情绪的感染,齐声唱起了高亢的军歌。多洛霍夫在其中却显得冷漠、特立独行。
阅兵归来后,库图佐夫跟身边的奥图将军讨论着战争形势。安德烈仍然陪同在将军身边。虽然安德烈公爵离开俄国的时间不长,但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变化却很大。从他的面部表情、动作和步态上几乎看不见从前那种虚假、劳累和懒惰的样子了。他那种神态,就像某人没有时间去想他对旁人产生了什么印象,而只是忙着干一件悦意而饶有兴趣的活儿似的。他脸上显现出了对自己和对周围人更加满意的样子。他的笑容和眼神显得更快活、更有吸引力。库图佐夫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马上给老同事老安德烈公爵写了一封信,表扬他儿子的机灵能干。
原先传说奥国人马克已被击溃并在乌尔姆 城下全军投降的消息原来是真实的。过了半小时,副官们已被派至各处传达命令了,命令表明,直至目前尚未采取行动的俄军也快要和敌人交锋了。安德烈听见奥国人军队覆没的详情之后,他心中明白半个战局已经输完了,俄军的处境极其艰难。他很清楚地想到了军队即将面临何种局面,他在军队中应当发挥何种作用。当一想到一个星期后也许就会亲眼看到****的俄法武装冲突时,他就禁不住会产生一种激动的喜悦感情。但是他害怕那比俄军英勇更胜一筹的拿破仑的天才,同时他也不能容许自己的英雄蒙受奇耻大辱。
保罗格勒骑兵团驻扎在离布劳瑙两英里的地方。罗斯托夫伯爵的儿子、士官生尼古拉·罗斯托夫服役的骑兵连在德国村庄扎尔策涅克设营。十月八日,骑兵连部的行军生活照旧是风平浪静。尼古拉跟战友们渐渐混熟了,关系相处得都很好。“啊,邦达连科,诚挚的朋友,”尼古拉对那拼命跑到他的坐骑前面的骠骑兵说道,“朋友,牵马遛一遛。”他说道,流露着亲切的、愉快而温和的神情,凡是善良的年轻人在那幸福的时候都会带着这种神态和人们打交道的。
“大人,遵命。”邦达连科愉快地晃着脑袋答道。
“要当心,好好地牵马遛一遛!”
另一个骠骑兵也跑到坐骑前面,可是邦达连科已经把缰绳扔过来了。显然,士官生给的酒钱不少,侍候他是有利可图的。尼古拉用手摸了摸马脖子,然后摸了摸马屁股,便在台阶上停步了。
“真棒!会变成一匹骏马的!”他暗自说道,面露微笑,轻轻扶着马刀,用马刺刺激了一下马肚子,铿锵一声奔上了台阶。德国主人穿着一件毛衣,戴着尖顶帽子,拿着叉子在清除牛粪,他从牛栏里向外面瞥了一眼。德国人一看见尼古拉,脸色就顿时开朗起来。他愉快地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早上好!早上好!”他重复地说道,看起来,他和年轻人寒暄时能够得到欢乐。
“又在干活啦!”尼古拉说道,他那兴奋的脸上仍旧流露着愉快的亲切的微笑。“奥国人万岁!俄国人万岁!亚历山大皇帝万岁,乌拉 !”他把脸转向德国人,把德国主人常说的这些话重复地说了一遍。
德国人笑了起来,干脆走出牛栏门,摘下尖顶帽子举在头顶上晃了一下,高声喊道:
“全世界万岁!”
尼古拉和德国人一样,把一顶军帽举在头顶上晃动一下,含笑地高声喊道:“全世界万岁!”
无论是这个清扫牛栏的德国人,还是那个随同一排人来领干草的尼古拉,都没有任何理由值得特别高兴,但是这两个人都心怀幸福的欢乐和兄弟般的爱心彼此看了一眼,晃了晃脑袋表示彼此之间的友爱。他们面露微笑地走开了:德国人走回牛栏,尼古拉走进他和杰尼索夫一同占用的农舍。
“老爷怎么啦?”他向杰尼索夫的勤务兵、闻名于全团的滑头拉夫鲁什卡问道。
“从晚上出去就没有回来,大概是输了钱吧,”拉夫鲁什卡答道,“我的确心中有数。假如赢了钱,老早就会回来说大话了。倘若到早上还没有回来,就是说,输净了,会怒气冲冲地走回来。请问,您要喝咖啡吗?”
“端来,端来吧!”
过了十分钟,拉夫鲁什卡端来了咖啡。
“回来了!”他说道,“现在该倒霉了。”
尼古拉朝窗外一看,看见杰尼索夫回来了。杰尼索夫身材矮小,红彤彤的面孔,眼睛乌黑、闪闪发亮,黝黑的胡须和头发十分蓬乱。他身上披着一件骠骑兵的斗篷,敞开着,没有扣上纽扣,宽大的马裤下垂着,起了一条条皱褶。皱皱巴巴的骠骑兵制帽戴到后脑勺上。他低垂着头,满面愁云,向台阶近旁走来。
“拉夫鲁什卡,”他怒气冲冲地高声嚷道,“喂,给我脱下,蠢货!”
“我本来就在脱嘛。”拉夫鲁什卡答道。
“啊!你起来了。”杰尼索夫走进房里说道。
“早就起来了,”尼古拉说道,“我已经去领过干草了,也见过玛蒂尔达小姐了。”
“真有这么一回事?老弟,我昨夜像只狗崽仔,把钱输得精光了!”杰尼索夫高声嚷道,“真不走运!真不走运!你一走,事情就变得糟透了。喂,把茶端来吧!”
杰尼索夫皱起额头,似乎含着一丝微笑,露出坚固的短牙齿,开始伸出两手,用那短短的手指把那像树林般浓密的黑发弄得乱蓬蓬的。
“鬼使神差地让我去找这个大耗子(一名军官的绰号叫‘耗子’),”他用两手搓搓前额和面颊说道,“你设想一下,他一张牌,一张牌也没有给我。”
杰尼索夫接过人家递给他的点着的烟斗,紧紧握在手心里,用它磕了磕地板,弄得火星撒落下来,他继续喊道:
“下孤注他就让,加倍下注他就吃,下孤注他就让,加倍下注他就吃。”
他把火星撒落在地上,敲灭了烟斗,把它丢到一边去。然后他沉默片刻,突然间用他那明亮的乌黑的眼睛高兴地看了尼古拉一眼。
“哪怕有女人也好。要不然,这里除了饮酒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哪怕快点儿打起来也好……”
“喂,谁在那里?”他听见了马刺叮叮当当的响声、踏着厚底皮靴停止脚步的响声和那谨小慎微的咳嗽声,便朝门口转过脸去说道。
“骑兵司务长!”拉夫鲁什卡说道。
杰尼索夫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真糟糕,”他说道,抛出一个装着几枚金币的钱包。“尼古拉,亲爱的,点点那里面还剩下多少钱,再把它搁到枕头底下。”他说完这句话,就向骑兵司务长跟前走去。
尼古拉取出钱来,机械地把新旧金币一堆一堆地摆放整齐,开始点钱。
“啊!捷利亚宁,你好!昨天把我给涮了。”从另一个房间传来杰尼索夫的说话声。
“是在谁那儿?是在大耗子贝科夫那儿吗?……我是知道的。”另一个人用尖细的嗓音说道,随后捷利亚宁中尉走进了这个房间,他身材矮小,也是那个骑兵连的一名军官。
尼古拉把钱包掷到枕头底下,握了握向他伸过来的湿漉漉的小手。捷利亚宁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出征前从近卫军中调出来了。他在兵团中表现得十分出色,可是大家都不喜欢他,尤其是尼古拉,尼古拉既没法克制也没法掩饰他对这个军官的毫无理由的憎恶。
“喂,年轻的骑兵,怎么样了?您觉得我的秃鼻乌鸦不错吧?”他问道(秃鼻乌鸦是捷利亚宁卖给尼古拉的一匹刚能骑的幼马)。
中尉和人交谈时从来都不看交谈者的眼睛,他的目光经常从一个目标很快地移到另一个目标。
“我看见您今天骑着马走过去了……”
“是的,挺不错,是一匹好马,”尼古拉答道,这匹马是花了七百卢布买来的,但它值不到这个价格的一半,“左前腿微跛……”他补充说道。
“马蹄裂开了!没关系啊。我来教教您并且给您说明怎样钉掌。”
“是的,请您指教指教。”尼古拉说道。
“我给您说明,我给您说明,这不是秘密。您买这匹马,以后您会感谢我的。”
“那么我请人把马牵来。”尼古拉说道,他想避开捷利亚宁,就走出去请人将马牵来。
杰尼索夫拿着烟斗,在过道屋的门槛上弯下身子,面对着向他禀告什么事的骑兵司务长坐着。杰尼索夫看见尼古拉,皱起了眉头,伸出大拇指从肩头上向后指了一下捷利亚宁坐着的那个房间,又皱了一阵眉头,憎恶地抖了抖身子。
“唉,我不喜欢这个坏东西。”他在骑兵司务长面前出言不逊地说道。
尼古拉耸耸肩,好像在说:“我也讨厌他,可是有啥办法呢!”他吩咐完毕,就回到捷利亚宁身边去了。
捷利亚宁一直坐着,仍然保持着尼古拉离开他时的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还搓着他那双洁白的小手。
“这种可恶的人倒是常见的。”尼古拉走进房间时这样想。
“究竟怎么样,您已经吩咐牵马了吗?”捷利亚宁说着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已经吩咐了。”
“我们一道去吧。要知道,我只是顺路来向杰尼索夫问问昨天的命令。杰尼索夫,接到命令了吗?”
“还没有接到。您上哪儿去呀?”
“我想教会年轻人钉马掌。”捷利亚宁说道。
他们步下台阶,向马厩走去。中尉说完怎样给马钉掌就回去了。
尼古拉回来时,桌子上放着一瓶烧酒和一份香肠。杰尼索夫坐在桌前写字,笔尖刷刷地作响。他脸色阴沉地看了看尼古拉的面孔。
“我给她写封信。”他说道。
他手里拿着钢笔,用胳膊肘支撑着桌子,很明显他高兴的是,有机会立刻把他想写的话简单明了地全说出来,于是向尼古拉道出了信中的内容。
“朋友,你是否知道,”他说道,“当我们不恋爱时,就等于我们在睡觉。我们都是浮云般的尘世俗子……只要我们一恋爱,就会变成**,就会像创世的头**那样圣洁……又有谁来了?让他见鬼去吧。没有时间!”他向那个毫不胆怯地向他面前走来的拉夫鲁什卡喊道。
“还有谁会来呢?您自己吩咐他的。骑兵司务长来领款了。”
杰尼索夫皱起眉头,他想大叫一声,但又默不作声了。
“糟糕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那钱包里剩下多少钱?”他向尼古拉问道。
“七块新币,三块旧币。”
“唉,糟糕透了!丑八怪,你干吗站着,派司务长去吧!”
杰尼索夫向拉夫鲁什卡喊了一声。
“杰尼索夫,别客气,请把我的钱拿去吧,要知道,我这儿还有啦。”尼古拉红着脸说道。
“我不喜欢向自己人借钱,我不喜欢。”杰尼索夫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顿。
“如果你不够朋友,硬不用我的钱,那我真会生气的。说真的,我有钱。”尼古拉反复地说道。
“不。”
杰尼索夫于是乎走到床前,想从枕头底下拿钱包。
“尼古拉,你把它搁在哪儿了?”
“在下面一个枕头底下。”
“没有啊。”
杰尼索夫把两个枕头丢到地上,钱包不在了。
“真怪!”
“等一下,你是不是把它弄丢了?”尼古拉说道,他把枕头一个个捡起来,抖了好几下。
他翻转被子抖了抖,钱包不在了。
“我把它忘了?忘不了啊,我还以为你把它像宝贝似的放在了枕头底下,”尼古拉说道,“我明明把钱包搁在这儿了。钱包在哪儿?”他把脸转向拉夫鲁什卡,说道。
“我没有走进房里来。您搁在哪儿了就应该还在哪儿。”
“可是,没有钱包啊。”
“您老是这个样子,把东西往那儿一丢就忘记了。请您瞧瞧您的口袋吧。”
“不,如果我没有想到它是件珍宝,那就会忘掉,”尼古拉说道,“其实我记得我把它放好了的。”
拉夫鲁什卡把床铺翻寻遍了,瞅了瞅床底下、桌子底下,把整个房间都翻遍了,这时他在这个房间的中间停步了。杰尼索夫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拉夫鲁什卡的行动,当拉夫鲁什卡惊奇地摊开两手,诉说到处都没有钱包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尼古拉。
“尼古拉,你不要像孩子般地胡闹……”
尼古拉感到杰尼索夫的视线已经投到他身上了,他抬起眼睛,立刻又低垂下去。原先憋在他喉咙底下的全部血流现已涌到他的面颊和眼睛里了。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除了中尉和您自己之外,房间里没有人来过。钱包应该还在房间里的什么地方。”拉夫鲁什卡说道。
“喂,你这个鬼东西,快转过身去给我找吧,”杰尼索夫的脸涨得通红,装出一副威吓的姿势向仆人身上扑过去,忽然喊道,“一定要找到,否则我就要用鞭子打人了。你们一个个都要挨打。”
尼古拉回避杰尼索夫的目光,扣紧了制服上衣,扣上了佩带的马刀,戴上了制服帽。
“我对你说,一定要找到钱包。”杰尼索夫喊着一把抓住勤务兵的肩膀摇晃着,把他推到墙上乱撞。
“杰尼索夫,把他放开,我知道是什么人把它拿走了。”尼古拉说道,他没有抬起眼睛,向门口走去。
杰尼索夫停步了,想了想,显然他明白了尼古拉在暗示什么,于是就一把抓住他的手。
“废话!”他喊道,他的颈上和额角上鼓起绳子般大小的青筋,“我对你说,你神经错乱了,我不容许这样。钱包就在这儿,我来把这个坏蛋狠揍一顿,钱包就会在这儿找到的。”
“我知道是什么人把它拿走的。”尼古拉声音战栗地补充了一句,向门口走去���
“我告诉你,绝不许这样做。”杰尼索夫喊道,向这名士官生扑了过去,想把他拦住。
但是尼古拉把手挣脱了,他恶狠狠地直盯着杰尼索夫,仿佛杰尼索夫是他*大的敌人似的。
“你是否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声音战栗地说道,“除我之外,这个房间里谁也没来过。这么说来,假如不是这种情形,那么就是……”
他没法说下去了,就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咳,你算了吧,你们大家算了吧。”这就是尼古拉听见的*后几句话。
尼古拉来到了捷利亚宁的住宅。
“老爷不在家,他到司令部去了。”捷利亚宁的勤务兵对他说道。“或者是出什么事了?”勤务兵补充了一句,他对士官生的扫兴的脸色感到惊奇。
“不,没什么。”
“早来一会儿就碰见了。”勤务兵说道。
司令部驻扎在离那个扎尔策涅克村三俄里远的地方。尼古拉没有顺路回家,而是骑上一匹马,直奔司令部去了。司令部扎营的那个村子有一家小酒馆,军官们常去那里光顾。尼古拉来到小酒馆,在台阶旁看见了捷利亚宁的坐骑。
中尉正坐在小酒馆的第二间屋里用餐,他身旁摆着一盘香肠、一瓶葡萄酒。
“啊,小伙子,您也来了。”他说道,面露微笑,把两撇眉毛抬得高高的。
“是的。”尼古拉说道,仿佛费了很大气力才吐出了这个词,他在邻近的桌旁坐了下来。
两人都默不作声,两个德国人和一名俄国军官坐在房间里。大家都不开口,只听见刀子和盘子碰击时发出铿锵的声音和中尉吃饭的咀嚼声。捷利亚宁吃完早餐后,从他荷包中取出一个对折的钱包,弯弯地竖起几个洁白的小指头,拉开扣环,掏出一块金币,微微地扬起眉尖,把钱交给了堂倌。
“请你快点吧。”他说道。
这是一块很新的金币。尼古拉站立起来走到捷利亚宁跟前。
“让我瞧瞧这个钱包。”他说道,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捷利亚宁的眼珠子不停地来回转动,眉毛依旧扬得高高的,把钱包递给了他。
“是啊,这是个好钱包……是啊……是啊……”他说道,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小伙子,瞧瞧。”他补充说道。
尼古拉拿起钱包看了看,又看了看钱包里的钱,还看了看捷利亚宁。中尉习惯地向四周环顾,他忽然觉得愉快极了。
“如果我在维也纳,我就要把钱全部用掉,眼前在这些糟糕透了的小市镇上,有钱也无处可花,”他说道,“得啦,小伙子,给我好了,我就要走了。”
尼古拉默不作声。
“您怎么了?也要用早餐吗?伙食很不错,”捷利亚宁继续往下说,“给我好了。”
他伸出手来,抓住了钱包。尼古拉放开手中的钱包。捷利亚宁拿起钱包就搁进了紧腿裤的口袋里。他不经意地竖起眉尖,微微地张开嘴唇,好像在说:“是啊,是啊,我把自己的钱包搁进口袋里,这是很寻常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小伙子,怎么了?”他说道,叹了一口气,从微微竖起的眉尖底下看了看尼古拉的眼睛。有一道目光从捷利亚宁眼睛中像电火花一般迅速地投射到尼古拉的眼睛中,反射回去,又反射回来,再反射回去,这一切都是在顷刻之间发生的。
“请到这里来,”尼古拉说着一把抓住了捷利亚宁的手。他几乎把他拖到了窗子前面。“这是杰尼索夫的钱,您把它拿走了……”他凑近他的耳根轻声地说道。
“怎么?……怎么?……您胆敢这么说?怎么?……”捷利亚宁说道。
可是这些话,听起来像是诉苦的、绝望的喊叫,又像是祈求宽恕。尼古拉一听到这种声音,心中的猜疑就有如巨石落了下来。他觉得心旷神怡,与此同时,他又怜悯起了这个站在他跟前的不幸的人;但是他必须把已经开始做的事情全部完成。
“天知道这里的人们会想些什么事,”捷利亚宁喃喃地说,他手中拿着一顶军帽,向那空荡荡的小房间走去,“应当说个明白……”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来证明一下。”尼古拉说道。
“我……”
捷利亚宁那张惊恐而惨白的脸上,一块块肌肉都战栗起来了。他的眼珠儿还是不停地乱转,只是在向下看,而没有抬起眼睛来看尼古拉的脸;这时可以听见啜泣声。
“伯爵!……您不要毁掉一个年轻人……这是些倒霉的钱,拿去吧……”他把钱抛到了桌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