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训鼓励我成长
我们老徐家有自己的家教。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他们是对我的童年影响*为深远的人。
爷爷一辈有亲兄弟三个,老房的大爷爷、二房的二爷爷和我的亲爷爷徐世登。我爷爷排行第三,所以乡亲们习惯叫他“三爹”。爷爷温厚得就像屋后头的大山,腰板硬,腿脚稳,缄默不语,而做人如山里见过风雨的树木,笔立挺拔。
爷爷是生产队里种田的好手,他为人憨厚、性格温和,派到脏活累活,憨憨一笑,拍拍手掌就上阵。干完了活,他擦擦满额汗珠,吁一口气,便仍是敞亮地笑着。别人干农活,偶尔还闹几句口角,声音听着渐渐就高起来,爷爷却从不高声说话,也不和别人争吵。他说:“吃得亏,在一堆。只有病死的,没有累死的。偷懒不是庄稼人的做派。”
我们小孩有时不知轻重,闹过了头,爷爷就会把脸沉下来:“人要学会忍。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为什么这把刀没砍下去?就因为多了一点。”他语**长地继续道:“别小看这一点,人做错事,就是那一下没忍住,把那一点压住了就好了。老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老话不会骗你。”
爷爷有很多训言��“勤俭持家”“忍住一口气,免除百日扰”“人在做,天在看”“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让人强,并非我弱”“都是一村人,和睦相处,日久天长”“家有万贯,还要餐粥餐饭”“节约光荣,勤劳致富”。
我原以为,这些话会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而被慢慢忘却,可长大成人后,回头来看,这些家训还是刀削斧凿一般印刻在心里,已经成了我的做人准则:凡事以诚待人,与人为善,得饶人处且饶人。后来为事业奋斗,也总记得让人一步,水远山长。这使我受益良多。
所以,每每想起爷爷的这些教诲,我都会感激不尽。那一套做人的道理,像大江大河中的舟桨,帮我渡过了多少风浪啊!
忍,绝不是一种软弱,更不是逃避和退缩。爷爷经常教我们做人要正直:“不对的事情,坚决不能做。”他还鼓励我们要奋发图强,指着门前的田说:“人要奋发,不奋发,永远都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但如
果能求上进、多学习,就能鱼跃龙门,有所作为。”
别看爷爷平日话不多,他爱子孙胜过爱自己。每当看到我们兄妹六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时,总是变着法儿地改善我们的生活。虽然分了家,但我们在爷爷奶奶家打牙祭是经常的事。有时候犁田,忽然翻出又大又肥的泥鳅,爷爷眼疾手快,一蹲、一握、一提,滑溜的泥鳅在那只长满茧子的大手里,就像孙悟空进了如来佛的五指山,无处可逃。他把泥鳅装进背篓里,带回来,神秘兮兮地端到我们几个孩子的面前。“今晚打牙祭喽!”我们几个高兴得跳起来,爷爷却只是眯着眼睛,笑着冲我们点头。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奶奶和爷爷一样,遇上事情,理字当先。
有件事我记忆犹新。
那时候,水稻田里长野生荸荠,容易夺水稻的养分,大人们忙着开田灌溉,生产队就把我们这些孩子组织起来,跑到田里捡野荸荠。
活不是白干的,荸荠要上秤,3 斤得 1 个工分。有人投机取巧,故意不把荸荠上的泥洗干净,好增加一点重量,但公家会检查,不太好蒙混过关。
有一次,有个村干部走到我跟前,打量着我捡的荸荠。忽然他伸出手一摸,拉下脸来:“你怎么洗的,这荸荠上还裹着泥,是不是想混工分?重洗!”
野生荸荠槽里的泥巴无论如何是洗不干净的,明明没有混,却被人这样抢白,我又羞又恼,倔脾气一上来,就忘记了爷爷的教诲。我大声反问:“有些人的荸荠还没我洗得干净,怎么就不用重洗?是不是你不敢说,吃柿子拣软的捏?”
这一下,大家的目光都聚焦过去,那个村干部的面子挂不住,火冒三丈:“叫你洗就洗,那么多废话!”说罢操起一根木棍照着我屁股就打过来。我气急了,一边躲闪一边骂,全然忘记了,在这座所有人都姓
徐的村子里,他是爷爷辈的人物。在农村,对年纪大的长辈不敬,那就是犯了大忌。
风声很快传到奶奶耳朵里。她二话没讲,把我的手腕一拉,就要带着我去给那个村干部赔礼道歉。
我的牛脾气上来了,死活拖不动,嘴里嚷着:“我没错,凭什么道歉!”看到我声嘶力竭地挣扎,奶奶松开了手,叹口气:“你不去,我去!”和爷爷不一样,奶奶精干要强,做事风风火火,心思也细腻精巧,是个从不喜欢服输的人。出门上工,她和爷爷齐头并进;收工回家,她和妈妈一起张罗做饭。奶奶做得一手好菜,虽然食材贫乏,但她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变魔术一般端出美味可口的饭菜,四邻飘香,让人啧啧称赞。
奶奶向那个村干部做出了保证,一定对我严加管教,决不以下犯上,也希望他大人有大量,能原谅我的过失。奶奶为了我向他赔着笑脸,她那么要强的人,心里该有多么委屈!
从生产队回来之后,奶奶一句话没说,兀自做事,谁问话都不搭腔。我慢慢平静下来,也不敢上前跟她搭话,只好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很不好受。
平常真没发现,她的皱纹又深了些,两鬓的头发又苍白了许多。
奶奶的样子让我心疼不已。见我跟在后头一脸愧色,奶奶终于开了口。她说,要我去道歉,其实是因为对方辈分高,不应该这么没有礼貌,“你再是个牛脾气,也不能这么鲁莽!”
奶奶的话让我明白:凡事都有自己的度,越过了界线,好事会变成坏事,有理会变成理亏,哪怕自己不用付出代价,身旁的人也会替你承担。
我对爷爷说的“忍”字有了切身体会。
奶奶常说起我父母的艰辛。家里每一次添丁加口,父母的压力就增加一分。我两岁的时候,中国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遭遇全国性的粮食短缺和饥荒,“苦日子”开始了。
因为缺乏营养,幼时的我面黄肌瘦,靠着野菜饼和清得几乎只有水的稀饭充饥。“你出生的时候,我看见你妈妈抱着你哭,说三儿啊你生不逢时,正是要营养长身体的时候,却什么都没得吃,来到世上就是来受苦,妈妈对不住你……”奶奶说得老泪纵横,我也听得眼泪汪汪,每一滴,是为自己,也是为父母心疼。
当时农村吃饭靠工分,工分越多,分得的粮食就越多。我父母勤扒苦做,也扛不住一家八口吃粮食。所以,父母起早贪黑,在庄稼地里挥汗如雨,连病都不敢生,多挣一分,就多一些口粮。
父亲在自留地里种菜种瓜,以补充粮食不足;母亲中午午休时刮草皮,自己开荒,种些棉花,纺线织布,一是为了给我们做衣裳,二是贴补家用。收工的时候,他们沿路挖野菜、摘树叶,将其带回来加些面粉煮成羹给我们充饥。
那日子,就像一件板结僵硬的破棉袄,千疮百孔,紧紧巴巴。母亲是童养媳,从小就生活在父亲家,为了照顾一大家子,她殚精竭虑。
熬夜纺线是常事,我就经常在母亲的纺车声中睁开朦胧睡眼,走到月光下,拉起母亲的衣角:“妈,太晚了,您快睡觉吧!”
母亲柔声应道:“铁儿乖,你先睡,明天还要上学。妈妈还没做完。”
我不依不饶:“您不纺不行吗?”
母亲笑着捏捏我的脸蛋:“我不纺线织布,你们兄妹六个就要光屁股了!妈不累,再做一会儿,你快去睡!”
有一次,我实在不忍母亲这么辛苦,非要陪着她,母亲织布的车声就像一首摇篮曲。跟母亲聊着聊着,自己往小板凳上一歪,我就在母亲腿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自己被母亲抱起来,放在她的床上,依偎在她的怀抱里。母亲对我讲,那晚我在梦里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数次在梦里面喊着:“妈妈,妈妈!”
还有一次,母亲劳动回来,我远远看到她一瘸一拐走着,连忙迎上去,低头一看,母亲脚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殷殷直往外冒。原来她被稻田里的玻璃渣划伤了,但为了**的工分,她坚持到劳动结束。回到家的时候,伤口已经红肿。
那时候农村卫生条件差,有效的**药少,因为**不彻底,伤口很快感染化脓,母亲也病倒了,她发着高烧,在床上辗转反侧,什么都吃不下,疼得直哼哼。短短一两天,母亲憔悴不堪,人一下子变了形,看得幼小的我眼泪直淌,趴在病床边,哪都不肯去。
记忆中,母亲陪我们*多,父亲则常常在外奔波。父亲有四个妹妹,他是长子,也是独子,额外受一些优待。当年,奶奶为了父亲能平安成长,曾经在菩萨面前跪肿了双腿。父亲念过私塾,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但并未恃宠而骄。
他进了公社的建筑公司,做架子工,常高空作业。因为沉稳老练、手艺扎实,父亲的名气传开了,带了不少徒弟。改革开放之后,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成了建筑行业的老板,事业有成。
父亲那时候在公社建筑公司的工作,也是挣工分,有时还领一些补贴,但他从不为自己花钱,都省吃俭用留给了我们几个孩子。他和母亲也非常恩爱,后来母亲去世时,父亲正值壮年,却始终没有再婚,直到84 岁仙逝,他都是一个人。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吃穿很简朴,但我的童年还算无忧无虑。今天有句话叫:“根本没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为你负重前行。”我们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凭着一份血脉亲情,凭着一股质朴信念,以血肉之躯,为我们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一族有一族的规矩,一门有一门的家风。多年之后,长辈的言行举止,成为我*珍视的传家宝。爷爷敞亮敦厚,奶奶明晓事理,母亲坚韧温柔,父亲宽广深沉,他们的人格魅力,融入我的成长,塑造了后来的我。
每次面对困难和挑战时,醇厚的家风就会在我心中吹起波澜,让我温暖,让我沉醉。我感觉得到,他们就在我身边,深切地关注着我。不负先人,不辱门风,成为我做人的准则,也成为一盏璀璨明灯,照亮我后来的人生道路,让我披荆斩棘、奋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