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进入我们关注视野的,是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山本》(载《收获》杂志长篇小说专号2018年春卷)。这部厚重长篇小说思想内涵上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多义性的具备,这里,我们所集中探讨的,乃是《山本》对中国现代革命的批判性反思这一部分。实际上,只要我们把《山本》所主要书写的内容纳入到贾平凹的小说创作谱系里,你就不难发现,这部历史长篇小说其实与作家此前那部时间跨度极大的长篇小说《老生》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关联。《老生》一共讲述了发生在四个不同的历史关节点的故事。其中**个历史关节点,就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秦岭游击队的故事。具体来说,这个历史关节点所主要讲述的,是以老黑、雷布、匡三司令以及李得胜等人如何通过组织成立秦岭游击队的方式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换言之,也即是革命的起源故事。到了这部《山本》中,同样也在讲述着当年秦岭游击队的故事。只不过,**,秦岭游击队代表性人物的命名方式被转换,由当年的老黑、雷布、匡三司令、李德胜而变成了《山本》里的蔡一风、李得旺、井宗丞他们,当然,也还有后来加入其中的阮天保。第二,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说在《老生》中,秦岭游击队的故事只是发生在**个历史关节点,那么,到了这部《山本》中,秦岭游击队的故事就变成了活跃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历史舞台上的众多武装力量之中的一种。这里,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恐怕就是所谓叙事聚焦点根本上的一种转换与迁移。事实上,贾平凹在后记中所一再感叹着的“它的内容,和我在课本里学的,在影视上见的,是那样不同”,只要联系一下中国当代文学史,我们就可以知道作家所具体指称的,乃是在“十七年”期间曾经一度蔚为大观的所谓“革命历史小说”。 “革命历史小说”“是‘在意识形态的规限内,讲述既定的历史题材,以达成既定的意识形态目的’,它主要讲述‘革命’的起源的故事,讲述革命在经历了曲折的过程之后,如何*终走向胜利。”更进一步说,“关于‘革命历史’题材写作的文学史上的和现实政治上的意义,当时的批评家曾指出:对于这些斗争,‘在反动统治时期的国民党统治区域,几乎是不可能被反映到文学作品中间来的。现在我们却需要补足文学史上的这段空白,使我们人民能够历史地去认识革命过程和当前现实的联系,从那些可歌可泣的斗争感召中获得对社会主义建设的更大信心和热情’。以对历史‘本质’的规范化叙述,为新的社会的真理性作出证明,以具象的方式,推动对历史的既定叙述的合法化,也为处于社会转折期的民众,提供生活准则和思想依据是这些小说的主要目的。”质言之,贾平凹所谓“在课本里学的,在影视上见的”,其具体所指也就是以《红旗谱》《红岩》《青春之歌》等一批作品为代表的“革命历史小说”。 贾平凹之所以要特别强调自己所看到的内容,与这批“革命历史小说”存在着很多不同,就在于他所具体观察思考着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这个阶段的历史,实际上也正是寻常所谓“革命历史小说”所表现的那段历史。认真追究起来,这里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因为这批“革命历史小说”的写作者,在创作过程中自觉地接受了来自于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规训与控制。而贾平凹,正因为他在创作《山本》这部历史长篇小说时所竭力追求的一点,乃是对于某种先验的政治意识形态立场的挣脱,所以他才会感到某种**的困惑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