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巡回之诗 一 我的身体有个暗门
那是季节要求造物者
留下的通路
具体地说就是
当立秋这座隔离的高墙
刚刚砌上还带着热气的**块砖
我的鼻子就开始以堵塞回应
砖从我的鼻腔开始垒起
从此我与四季
共用同一具身体
由我指挥的这具
四季也在指挥
而由四季指挥的那具
我也在其中运行
巨大的星球与幽微的星球之间
**的连接之物流动着——
那浩浩荡荡的秋风 二 秋风一次次抚过我金色的肺
秋风对它的定义是两片叶子
在我体内的大树上
采集光线并且转化光线
我对它的定义则是神
在五行中以金为名的
不朽金身
因为被秋风打磨
它披上了光芒
再把我的诗句一行行点亮
这当然不是**次
有诗行被秋风点亮
如果沿着秋风吹过的弧线上溯
时间就未免过于久远了 三 让我们把时空的坐标
定位在公元753年
李白站在宣州城的高楼上
操练着秋风的阵型
他提起那杆青莲笔
就像举起了如意金箍棒
呜呜的秋风刮起来了
令他想起十年前
自己被安排去做
那劳什子的弼马温
——也或者叫翰林待诏
想到此处
他终于忍不住抡起了那杆如椽之笔
一滴墨于是扬起
在秋雁那凸透镜的圆目里
陡然放大
裹住了那场
名为“**之日”的万里长风
当它叮叮当当地落在纸上
已变成叫作“昨日之日”的琥珀
而昨日之日
早已扬尘而去
带着抽刀断水的决绝 四 秋风的逡巡使
踩着盘旋在半空的落叶
哪里有落叶
哪里就有道路
哪里有道路
哪里就有彷徨失路之人
哪里有彷徨失路之人
哪里就有被秋风点亮的灵魂 五 那个秋日金黄流脂
如鸡肉一般肥美
而你,却在煮一壶秋风
那是一壶冰冷的劣酒
吞下去却有一种
难言的滚烫
在爱喝慢酒这件事情上
东坡居士,你是出了名的
于是你把凉酒烫热
又把热酒放凉
于是你把凉酒烫热
再把热酒放凉
于是你把这满壶的秋风
烫热
这一阵秋风
就开始
鸣廊
醉后世事是一场大梦
醒来人生却几度秋凉
醉后醒来的你
被劣酒上头
你皱了皱眉
那壶被放凉的秋风
就冻结在你
星星点点的鬓角上
哦,苏东坡
那是在那个
让人难以忘怀的11世纪
日晷的指示针
用阴影覆盖着的1080年
你在黄州
神宗皇帝在汴梁 六 秋风,有时你是猫
秋风,有时你是蛇
秋风,有时你是马群
秋风,有时你是鹰隼
秋风,有时你是大炮
秋风,有时你是女人 七 秋风,有时你也化身为顽童
至少在那个老无力的杜甫面前
你就曾爬上他那椽
求亲告友才勉强建成的茅屋屋顶
并把他屋顶的茅草一根根薅走
就像薅着他那
稀疏的胡须
无意中
你却给这悲苦的老杜
打开了一片星空
当他跌坐在无限星河之底
这片破碎的礁石和杂乱的水草之间
那个大唐王朝
就像一座
在宇宙黑暗森林中伫立的
神秘信号塔
用如麻的雨脚
发射着冰冷的信号:
尔等诗人
尔等只会在乌托邦里
建立高楼大厦的人
已被无尽的时空
抓了壮丁
并征尔等为
文明的**员 八 秋风正在翻动书页
以此来决定
这一次的粉墨登场
将出演什么角色
秋风曾经是小说家
秋风曾经是打铁匠
秋风曾经是号丧者
秋风曾经是夜行客
而这次,当秋风莽撞地
翻至公元第1059页
读到了那篇《秋声赋》
瞬间便决定要做一个音乐人 九 我叫欧阳修
我乃参知政事
我是个多情人
我也是一位辨音师
就在那个暮年的秋夜
我找到一种声音
却始终无法辨识那种声音的来源
我开始从秋风的
发声器官进行检阅
呜噜噜
呜噜噜
我研究了一夜
那秋风所吹之物,究竟是何乐器?
当小书僮用鼾声
敲击着夜色
那孤独的波纹
令我忽然明白过来
那因被秋风吹动
而呜噜呜噜鸣响着的
原来是我多窍的心脏 十 是马就能致远
我曾跑过迢遥的旅途
但直到那场秋风扬起
我才停下脚步
凝神做秋日之思:
我不是骏马
我是秋蝉 十一 *后一次
他又伏身在那棵大树上
痛饮了一杯树汁
秋风吹着他脱下的蝉蜕
发出思乡的嗡嗡回音
可他飞不动了
在他的翅膀上
缀满了露水状的仕途痕迹
眼前的小桥
已在流水中变形为
一道拉圆的弓弦
射出了那枚夕阳的弹丸
瞎眼的乌鸦惊叫着
用凌乱的黑羽
遮蔽天空
在生命的暮色里
他看着一群秋树
扬起了枯黄的鬃毛
在西风古道上狂奔
那些树将会代替他
走过天涯
回到故乡 十二 十九世纪的那场风源自于布拉格
他曾为风定下了规则和法度
他用一面流动的旗帜作为显影液
让风,这宇宙间的无形之物无所遁形
在他因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的那年
他就预感到了自己也将成为风暴
在未来的心灵上空一次次狂飙
——那是一场秋日之风 十三 秋风落在了十三上
在西方,十三是不祥之数
在东方却被解读为爱情的密码:一生
里尔克,那位被玫瑰刺杀的诗人
此时正坐在十三的枝杈上
建筑他孤独的巢
他曾长出翅膀
想要走进天使的序列
但没有任何一个天使
回应他的呼喊
而寒意随着季节加深
在诗人的脖子后面
像落叶一样徘徊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就举起翅膀,飞
飞成一场秋风
当他用凛冽的秋风
吹过远方的牧场
那个秋日在时间的枝头熟透了
散发着迷人的酒香 十四 这些诗人,一生都在搬运空气
得到的**报酬就是一场场秋风
那鬼斧神工的**之物
从古至今,唯有艺术一词
勉强可以将这无形的创造之物形容 十五 再一次,秋风撒下黄金
因为黄金太多就有了生锈的黄金
因此它又撒下火焰
用以冶炼生锈的黄金
我说的是那些树木
以及那些和树木一样
在秋风的舞台上光芒四射
而又生生不息的角色们 十六 二〇二〇年九月的**
我在阳光下打了个喷嚏
今年的秋风就刮起来了,我全身的
毛孔都偷偷打开,又关闭
我的身体有个暗门
在这扇门后就是浩瀚星空
我从自身的镜头看出去
宇宙是一个万花筒 (202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