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的那片丁香…… 何建明 是丝丝的春雨?还是涓涓的泪雨?当我踏进南京雨花台革命烈士陵园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和思绪出现了某种幻觉……嗬,原来是一片片飞舞的花瓣贴在了我的脸上!那花瓣儿白白的、娇嫩的,滴着露珠,且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这不是白丁香吗?”我惊喜这冷垂玲珑、千结而生的丁香花竟然不请自来。 “是。你看——这里有好多丁香树哩!”陵园工作人员小孙指着前面的那片鲜花盛开的丁香园,告诉我一个更加惊人的事,“这片丁香树就是为了纪念一位叫‘白丁香’的女革命烈士,她还是你们苏州老乡呢!” 真的呀?我无法相信,然而在烈士纪念馆的展示厅里,确实找到了一位美丽如花的“丁香”老乡的照片。那照片上的丁香,齐肩短发,白皙的脸蛋上,扑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尽管是张已有年头的黑白照片,但依然能让我感受到那是位魅力无比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姑苏美女! 在丁香像的下面,有一段烈士的简介:丁香(1910—1932),江苏苏州人,曾就读于苏州东吴大学,1930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次年转为中共党员。1932年9月,被派往平、津一带秘密工作,不幸被捕,解来南京,12月牺牲于雨花台,年仅二十二岁。“这是丁香烈士留在世上的照片,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她爱人的老房子里无意间寻觅到的。”小孙还告诉我,丁香和她爱人都是我的苏州老乡。 “那么巧啊?”我又一次惊诧。 “是的,在你们苏州平江区不是有一条‘丁香巷’吗?丁香就是从那个小巷来到人世的……” 嗬!我不得不再一次发出轻轻的却强烈震荡心坎的咏吟:那是一条“千结苦粗生”的小巷子,在我幼小的时候,外婆就告诉我,她三岁时有一个小妹刚出生,正遇她的父亲家业破落,因此外婆的小妹不得不被遗弃在小巷弄堂口,从此再无音讯……新中国成立后,小巷因为出了个牺牲在雨花台的革命烈士丁香,所以政府将小巷改成了“丁香巷”。我的外婆在八十年代末去世,她说她的小妹或许就是那个不在了的“丁香”,外婆的理由是她的另一个姐姐后来也跟着谭震林的新四军队伍,和日本人打了许多年游击。信天主教的外婆悄悄告诉我:家里人就是害怕她也出去“舞刀弄枪”,所以让她信了洋教。 外婆留下的故事年代已太久远,她那位丢失的小妹是否就是“丁香”,我无法考证。然而,故乡苏州的那条“丁香巷”却是我以前常去的小巷,而我一直并不清楚在那个小巷里竟有一位牺牲在雨花台的美丽而多情的革命烈士。 烈士陵园小孙是位革命历史研究专家,她介绍,革命烈士丁香确实是位弃婴,当年被苏州基督教监理会的牧师收养。“太美了,像丁香一样美哟!”收养女婴的是位美籍女牧师,她喜欢中国,更喜欢盛开白丁香的园林姑苏,于是她给自己起了一个“白美丽”的名字。洋牧师白美丽是位精通文史和音乐的知性女士,更有一颗善良的心。弃婴由她抚养后,她给孩子起了个温馨而浪漫的名字:白丁香。丁香从此在姑苏城那条小巷内绽放美丽的人生。 “淅淅沥沥的细雨下,小巷里飘出阵阵清淡的幽香,袭得肺润心醉。我的宝贝小丁香,你睡你醉你开心。妈咪给你弹一曲《浣溪沙》……”于是,小巷的教堂里传出古典伴洋味的抒情乐:“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小巷是宁静的。宁静的小巷里总见一对天仙般的母女在丁香树下嬉戏和读书,那夜莺一般的笑声和清脆的朗朗声,伴着姑苏的小桥流水,仿佛是幅活脱脱的天庭圣母圣女图。小丁香天生丽质,又聪慧过人,白美丽看着养女**天成长,喜上眉梢。她专门请来导师教小丁香学英语、读《圣经》和史书、弹钢琴等。十五岁时,白美丽将小丁香送到东吴大学学习生物和代数。 自由而思想解放的大学校园,让美丽的小才女插上了理想和爱情的翅膀。当一场大革命的疾风骤雨袭来时,激情而又单纯的小丁香如痴如醉地倾听萧楚女关于反革命军阀统治下的中国向何处走的演讲时,她热泪盈眶,从此坚信革命是拯救中国的出路。后来丁香听说所敬仰的萧楚女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杀,于是不顾养母白美丽的劝阻,挺起瘦弱的身子,跑到革命学生聚集的地方,在镰刀和锤头组成的红旗下,庄严地将理想献给了共产主义未来——她加入了共青团,次年又转正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从此那条狭长而幽深的小巷里,总有一个美丽的身影举着“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反动统治”的小旗子,在奔跑、在呐喊。有**,教会的大门突然紧闭,丁香挥泪告别养育她的美籍母亲,踏上革命道路。 “我们是老乡呵!”**,东吴大学校园内的小径上,丁香被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同学挡住了道。 “老乡?谁是你老乡?”丁香抬头的那一瞬,脸红了:他长得好标致喔! “是,我祖籍苏州太仓的,后来我们家搬到了南京。我们认识一下……”他把手伸过来,又说,“我叫乐于泓,大家都叫我阿乐。” “你就是阿乐呀?!”丁香眨巴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羞色满面,因为她常听人说,有个叫阿乐的共产党员,不仅参加罢工闹革命勇敢,而且能拉一手好二胡。 “我就是。”两只温暖的手握在一起。两颗年轻的心撞出了爱情的火花。 从此,在东吴校园,在姑苏虎丘塔下,一个宛如青瓷质地的姑苏美女,与一个君子如玉的伟岸俊男,缔结连理,常形影不离地依偎在丁香树下,谈革命、谈爱情,也谈音乐与古今中外有关丁香花的诗篇。 “春夜阑,春恨切,花外子规啼月。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灯。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宵雾散,晓霞晖,梁间双燕飞……”由于阿乐家境出现困难,被迫辍学,后到上海从事职业革命。这时的阿乐,每逢深夜,终将一曲曲古人的“丁香”辞赋,谱成悠长而动听的乐曲,然后通过他的二胡,借着寂静的夜光,传给远在金陵的恋人听。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亲爱的人,其实我更爱李商隐的这首诗。吟着此诗,丁香的心早已飞向了黄浦江边。”丁香回信说。 “丁香,在上海的地下党由于出了内部叛徒,组织惨遭破坏,党决定派你去……眼下形势非常严酷,你要做好各种准备。”在丁香毕业不久,党组织找她谈话。 “请组织放心,丁香不怕任何风霜侵袭!”那**,她收拾箱子,连夜赶到了上海,紧紧地依偎在阿乐的怀里。在外滩码头上,他们牵手奔跑着、欢笑着,与江上的鸥鸟比赛朝霞下谁更美丽、谁更欢畅。 白色恐怖下的地下工作,异常艰辛和危险。早春的上海,阴冷又潮湿,阿乐去闸北区一工厂组织工人罢工,不想遭到反动派突然袭击,数名工人师傅在战斗中牺牲和被捕,阿乐侥幸逃脱。回到宿舍,悲愤交加的他拉了半夜二胡,直把心爱的胡弓都给拉断了。一旁的丁香则默默地为他将一根根弓丝接上……望着粉色衣裙的婀娜身姿,阿乐情不自禁地将恋人搂在怀里。 一九三二年四月,组织批准了丁香和阿乐的结合,俩人在简陋的小屋里秘密成婚。 新婚是甜蜜的。新婚给从事地下工作的这对小夫妻带来不少方便。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借着阁楼小巢,为党组织传送情报,召集秘密会议。而丁香的钢琴、阿乐的二胡,则成了他们向同志们传递平安讯息的工具。每当丁香的《圣母颂》响起,同志们的心情是舒坦和安宁的;每当阿乐的《二泉映月》传出,同志们便警惕地远远散去。 五个月后的一个深夜,丁香在幸福地告诉爱人自己已有了三个月身孕后,便坐在钢琴前,弹奏起了一曲贝多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