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是喝了点酒。……对不起,我在路上顺便走进一家啤酒店,因为天热就喝了两瓶。天真是热啊,孩子!” 穆萨托夫老人从衣袋里拿出一块不知什么破布,擦了擦他那张刮光胡子的、憔悴的脸。 “我到你这儿来,包连卡包利斯的爱称。,我的天使,坐一会儿就走,”他眼睛没有瞧着他儿子,接着说,“我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来找你。对不起,也许我打搅你了。我亲爱的,你能借给我十卢布,容我到星期二还给你吗?你要知道,昨天就该付房钱了,可是钱呢,你知道……却没有!急死人了!” 小穆萨托夫一句话也没说,走出去,在门外跟他的别墅女主人和同他一起租下这个别墅的同事们小声讲话。过了三分钟,他走回来,一句话也没说,把一张十卢布钞票交给他的父亲。老人连看也没看,就把它随随便便往衣袋里一塞,说: “谢谢。哦,你过得怎么样?很久没有跟你见面了。” “是的,很久了。从复活节以来就没有见过面。” “我大约有五次打算来看你,不过老是抽不出工夫来。一会儿有这件事,一会儿又有那件事……简��要命!不过呢,我是在胡说。……我这些都是假话。你不要相信我,包连卡。我刚才说,到星期二就还给你这十卢布,你也别相信。我的话你一句也不要相信。我什么正事也没有,无非是偷懒,灌酒,不好意思穿着这样的衣服上街。你要原谅我,包连卡。我有三次打发一个妞儿来找你借钱,还写过凄惨的信。我为那些钱谢谢你,不过你别相信那些信,那都是胡诌出来的。我不好意思抢夺你的钱,我的天使。我知道你自己手头也紧,吃蝗虫过日子意谓“吃得很苦”。,不过我对自己这种厚脸皮也毫无办法。像我这样的厚脸皮,简直可以拿出去展览赚钱了!……你要原谅我才好,包连卡。我对你说了实话,因为我看到你那张天使般的脸就不能再冷着心肠了。” 在沉默中过了一分钟。老人深深叹一口气,说: “你也许可以请我喝杯啤酒吧。” 他儿子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去了,门外又传来低语声。过了一会儿,啤酒拿来了,老人一看见酒瓶就活跃起来,他的口气突然变了。 “我的孩子,前几天我去看赛马来着。”他讲起来,眼睛现出惊恐的样子,“我们一共去了三个人,我们为那匹‘机灵鬼’合买了一张三卢布的票子指赛马时下的赌注。。真得向这匹‘机灵鬼’道谢才是。我们各自赢了三十二卢布哩。孩子,叫我不看赛马可不成。那是一种高尚的娱乐。我那个凶婆子知道我去看赛马,就老是打我,可我还是去。任凭你拿我怎么样,反正我喜欢嘛!” 包利斯是个年轻人,头发淡黄,脸色忧郁而呆板,慢慢地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默默地听着。等到老人中断自己的话,咳嗽几声,清清嗓子,他就走到老人跟前,说: “前几天,爸爸,我买了一双中筒皮靴,可是我穿着太紧。你拿去穿好不好?我便宜一点转让给你好了。” “行,”老人说,做了个鬼脸,“不过要按原价,可不能打折扣。” “好吧。这鞋钱算是我借给你的。” 他儿子爬到床底下,从那儿取出一双新的中筒皮靴。父亲脱掉他那双难看的、黄得发黑的、分明是别人穿过的皮鞋,开始试那双新鞋。 “正好合脚!”他说,“行,我穿就是。星期二我领到退休金,就把鞋钱送还你。不过,我是在撒谎,”他接着说,忽然又用原先那种含泪的声调说话了,“刚才说的赛马下赌注,还有退休金,我也是撒谎。你是在哄我,包连卡。……要知道,你那种慷慨的用心我已经觉出来了。我完全了解你!这双中筒皮靴显得小,就是因为你的气量大。唉,包利亚包利斯的爱称。啊,包利亚!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觉得出来!” “你搬到新地方去了吧?”他儿子为了改变话题,插嘴说。 “是的,孩子,我搬家了。我每个月都搬家。我的凶婆子凭她那种脾气,在什么地方都住不久。” “我到您的旧住处去过,打算邀您到我的别墅来住。照您的健康情形看,还是住在空气新鲜的地方好。” “不行!”老人摆了摆手说,“我那女人不会放我来的,再说我自己也不愿意。你们已经有一百次打算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我自己也有过这种打算,可是毫无结果。算了吧!就让我在深渊里死掉吧。眼下我坐在你这儿,瞧着你这张天使般的脸,可是我心里却惦着家,要回到那个深渊里去。大概这也是命该如此。你总不能把粪虫硬拉到玫瑰花上去啊。不行。可是,孩子,我该走了。天黑下来了。” “那么您等一等,我送您回去。我今天也正要进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