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闽中的局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闽中地区是国民党在福建的统治核心,蒋介石把闽、赣两省划分为十二个“绥靖区”,由**军分兵把守。闽中地区属“第十一绥靖区”,由第九师第二十五旅旅长张琼率部驻守。但国民党的主要力量被调往第十一次“围剿”的前线,后方相对空虚。何况这时的闽中已经建立了相对稳固的游击根据地,并成立了闽中特委,原先的福清和闽中两支游击队分别被整编为闽中工农游击队支队和第二支队,周映丁出任第二支队支队长,李铁任政委。在中共闽中特委的领导下,红支队和红第二支队以各自根据地为依托,采用灵活机动的游击战斗,互相策应,四处游击。他们在当地动员群众,成立农会,发动农民开展抗捐、抗税、抗租、抗粮斗争。为了保证“四抗”运动顺利开展,红第二支队首先打击那些欺压群众、民愤较大的地主、土豪、劣绅,使农民得到了实际利益,更加拥护共产党和红军游击队,纷纷加入贫农团、少年儿童团和民族自卫团等革命群众团体,从而把闽中游击战争推向了高潮。
陈池龙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参加红军游击队,成为红军游击队里的一名战士的。
实际上,陈池龙在参加红军游击队前曾有过犹豫。和他的木匠手艺比起来,他想不出参加红军游击队有什么好。恰恰这时,他的父亲陈觉苍因得了一场暴病撒手归西,这对陈池龙来说实在打击太大了,从此他对木匠手艺就再也提不起劲儿来。相反,他整天要面对的除了媳妇九红,还是九红,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陈池龙参加红军游击队的动机其实非常明确,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土匪王世吾报仇。
陈池龙参加革命的介绍人恰恰是红第二支队支队长周映丁。说起来周映丁跟陈池龙还是半个老乡,周映丁的妻子陈秀珍跟陈池龙是同乡,都是龙潭村人。正因为是老乡,陈池龙便没有完全把周映丁当红军游击队的领导看,有一大半,他把周映丁当成了乡里人。他把周映丁拉到一边问:“老周,咱们也算是同乡了,咱们也不说客套话,有件事你得实���告诉我,你说,革命还管不管像王世吾那样的土匪?”
对陈池龙的情况,周映丁多少也知道一些。周映丁便说:“当然管,为什么不管?”
陈池龙问:“怎么管?”
周映丁说:“改造他们!消灭他们!”
陈池龙说:“你说的都是实话?”
周映丁说:“当然是实话。”
陈池龙一听笑了,说:“老周,你这话我信了!这个革命我参加定了!从今往后,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我生是革命的人,死是革命的鬼!但有一点你得答应我,有**,我一定要亲手干掉王世吾。不报此仇,我陈池龙誓不为人!”
周映丁却觉得陈池龙的世界观有问题,立足点太低,胸怀太狭隘了。像许多喜欢说大道理的那类干部一样,他忙说:“不对!不对!参加红军游击队不单单是为了报个人的恩怨私仇,而是要解放全人类。知道吗?”
“解放全人类!”陈池龙说,“先干掉他娘的王世吾,再解放全人类。”
参加了红军游击队,陈池龙果然作战非常勇猛。陈池龙被编在红第二支队二团六营三连,枪支不够,有相当一部分战士只发给一把大砍刀。陈池龙刚来队上,自然只能分给大砍刀,但他已经很知足了。他把大砍刀磨了又磨,刀片磨得很亮,刀刃锋利得只轻轻一抹脖子,脑袋就可跟身子分家了。
平时没有仗打,陈池龙就拿大刀砍树脖子。山上有的是树,都碗口般粗,陈池龙挥起大刀,一刀一棵树,有时一口气能连着放倒十几棵树,一茬茬碗口般粗大的树木就像人脖子一样在陈池龙的刀下纷纷滚落到地上。断口处流出来的汁液,在陈池龙的眼里,分明就是王世吾断脖子流出来的血,散发出醉人的腥气。
有了这身本事,陈池龙愁的就是没仗打,**不打仗,就觉得生活非常没趣。那时候,他就会跑去找周映丁,缠着周映丁给下战斗任务。周映丁却总是说:“不急不急,你还怕没仗打呀?”
陈池龙说:“就是没仗打呀,还能不急?”
周映丁笑了,说:“别到时真的来仗打了,你又怕了。”
陈池龙火了起来:“谁怕了?怕死还来当什么鸟兵?”
让陈池龙不能理解的是,既然没仗打,为什么不把部队拉去剿匪,把王世吾打他个稀巴烂!
五月份,部队接到命令,准备参加对国民党**军的运粮伏击战,然后把粮食送往根据地,接济各游击部队。根据上级命令,团参谋长马超负责指挥这场战斗。伏击小组由二十名精英组成,可这二十人里却没有陈池龙。陈池龙不服气,立马跑去找马超,吵着问为什么不让他去,马超说:“这次战斗事关重大,你刚来部队,没有什么作战经验,以后再说吧。”
马超原先不是没有考虑过陈池龙,陈池龙作战勇敢,一点儿也不怕死的精神早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问题是陈池龙勇敢有余,理智不足,不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士兵。况且这种战斗需要的是巧取,而不是强攻,稍有不慎,就可能给战斗带来失败。马超不考虑让陈池龙参加伏击自然有他的道理。
陈池龙更加不服气起来,说:“打仗还要什么经验?打仗先要勇敢,然后再说经验。你经验再丰富,胆小怕死,不敢跟敌人交战,仗还能打赢吗?”
接下去不管马超如何解释,陈池龙就是听不进去。马超被他纠缠不过,只好让他参加伏击战。
战斗是在翌日上午九点整打响的,结果在那之前部队出了一件事。当敌人的车队才刚刚进入伏击圈,参谋长马超还没发出战斗命令,一个战士因为紧张已经先搂动扳机走了火。霎时敌军已经发现碰上伏击,赶紧调过火力向伏击部队发起猛攻。双方于是开始激烈交火。
敌军事先已经意识到在运粮途中可能会遭游击队伏击,五辆运粮车他们派了整整一个排的兵力负责押车,用的又都是一些精良的武器。而游击队里除了参谋长马超和几个骨干游击队员手里有几支枪外,大多数战士的手里都和陈池龙一样拿的是大砍刀。双方一交战,游击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阵强火力过后,游击队这边几乎就哑了,听不到枪声响了。
所幸的是,辆运粮车的一个车轱辘在轮交火中就已经被参谋长马超射中,车一下子就栽在那里,把后面车子的路都给堵死了,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恼羞成怒的敌人便都跳下车以运粮车当掩体跟游击队进行对峙。估计他们已经发现游击队的力量逐渐削弱了,于是大胆地向游击队发起了攻击。
形势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关头,参谋长马超正考虑等待时机发起反攻,却见陈池龙已经挥起大刀,大喊道:不怕死的跟我冲呀!
马超想不到陈池龙会突然有这种举动,等他意识到眼下陈池龙的举动实际上就是他正在考虑的进攻方案时,陈池龙已经跃过壕沟,像一头野牛一样疯狂地冲入敌阵,举刀朝敌人乱砍。马超不敢迟疑,举枪喊道:同志们跟我冲呀!战士们在马超的带领下,纷纷举着大刀、端着刺刀冲向敌人,和敌人展开白刃格斗。
陈池龙一连砍死了四个敌人,其他战士也砍倒了几个敌人。敌人在无畏的游击队勇士们面前害怕了,纷纷丢下枪举手投降。在这场战斗中,游击队虽然牺牲了两名战士,却缴获粮车五辆,长、短枪三十支。陈池龙虽然也挂了彩,胳膊被子弹削去了一块肉,但一个人缴获了四支长枪、一支短枪。他挑了一支冲锋枪斜挎在肩上,笑呵呵地对马超说:“参谋长,这支枪归我了!”
陈池龙说这句话的时候,参谋长马超还在想着这场战斗胜利来得有点儿稀里糊涂。他注意到,陈池龙的莽撞和勇敢恰恰对这场战斗的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样,马超连本来想批评陈池龙的话也咽回肚里去了,他赞赏地看着陈池龙,笑眯眯地说:“行,枪归你了!”才说完,又觉得如果不批评几句,以后陈池龙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情来,便说:“陈池龙,以后战斗要服从命令听指挥,让你冲你就冲,没让你冲,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可胡来!”
陈池龙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这话哪里听得进去,嘴里说,知道了!知道了!心思却已经放在了新缴获的冲锋枪上,端起枪对着一个俘虏瞄着,吓得那俘虏嗷嗷直叫。
支队进行这次战斗总结表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陈池龙在没接到冲锋命令前就冲入敌阵的事让支队领导知道了,支队长周映丁说:“这还了得!这哪里还像一个红军战士,现在还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仗给打赢了。要是仗打败了,这个责任要由谁来承担?”
周映丁让人找来陈池龙,当面大声批评他从来就不懂得守纪律,稀稀拉拉的,现在都已经是红军战士了,还当是在家当老百姓,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对周映丁的严厉批评,陈池龙只嘻嘻地傻笑,也不争辩。他越是这样,周映丁就越是拿他没办法。其实,周映丁拿陈池龙没办法是假的,关键是陈池龙这回真的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这场战斗让他打赢了,周映丁也就把陈池龙违反纪律问题的严重性看淡了几分,加上马超在一边说情,周映丁也就不再追究陈池龙的过错了。
陈池龙仗越打越勇,要是**没仗打,他简直就像要疯了一样,浑身都觉得烦躁不安,非常不适。他求战心切,天天盼着有仗打,盼着能听到冲锋的号声。周映丁在分析陈池龙那种求战心切的深层原因时说:“你呀,你的整个心思就是想跟王世吾干上一仗,你瞒不过我。”
陈池龙也不否认,说:“那龟孙王八蛋,我早晚要把他给收拾了!”
周映丁立即批评说:“又犯世界观毛病了,你的这个老毛病一定得好好改改。”
周映丁说归说,但从心里仍然觉得陈池龙不愧为一名**的红军战士。这年年底,部队又发展了一批新党员,在这批新党员里,也有陈池龙。陈池龙对入党不入党一点儿也不当回事,入党到底要干什么他更是搞不清楚,心想:战士的天职不就是打仗吗?还入那个党干什么?
事实上,在陈池龙入党这个问题上,部队支部内也有争论。一些同志认为陈池龙固然作战勇敢,但就是老违反纪律,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还有一定的差距;另一些同志却认为陈池龙虽然经常违反纪律,却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毛病,特别是像陈池龙这种人,你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要求让他变得怎么样了,得有一个漫长的改进的过程。
入党后不久,陈池龙又被任命为二连三排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