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一章“我们是七个”
一辆老旧的驿站马车疾驰在从枫林镇通往小河村的路上。车声辘辘,尘土滚滚。虽说还是五月中旬,却已经像盛夏般炎热了。杰里迈亚·科布先生素来爱惜他的马匹,可也从未因此耽误过送信。一路上丘陵起伏,他松松地挽着缰绳,懒洋洋地倚靠着座位,一条腿舒适地搁在马车挡板上。他将宽檐旧毡帽盖在眼睛上,嘴里嚼着烟叶,左脸颊不停地鼓动着。
马车上只有一位乘客-一个身形娇小、头发乌黑、穿着浅黄色花布裙子的小女孩。她很瘦小,后背挺得很直,正是因为这样,尽管她用双脚抵着中间的座位来稳定身体,用载着棉手套的双手扶着座位两侧以保持平衡,还是难免在皮坐垫上滑来滑去。每当车轮陷进深一点儿的车辙,或者轧过石块颠起来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被甩到半空,然后又落回到座位上。坐好后,她总要扶正那顶模样滑稽的小草帽,再收拾好那把粉色的小阳伞,仿佛这就是她的主要职责似的--其实她更关心的是一个镶满珠子的钱包,只要路况允许,她总会拿起钱包仔细察看。看到里面的钱既没有丢失也没有减少,她的脸上就会流露出极大的满足。科布先生并不关心旅程中这些令人烦心的小细节,他的任务就是把乘客送达目的地,没有必要保证乘客舒适愉快。事实上,他早就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一位不起眼的小乘客。
这天上午,他正打算离开枫林镇的邮局时,一位女士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跑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科布先生,这辆车又是不是要前往小河村。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朝着旁边一个急切等待着的小女孩点点头,那女孩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生怕会耽误了一秒钟。女孩也许十岁,也许十一二岁——不论实际年龄有多大,她看上去那么瘦小。她的母亲帮她登上马车,在她身边放下一个包裹和一束丁香花,又嘱咐人把一只行李箱在车后座“用绳子捆好”,后小心冀翼地数出几个银币,支付了车费。
“拜托您把她送到小河村我姐姐家里。”女士说, "您知道米兰达·索耶和简·索耶吗?她们就住在那幢红砖房子里。”
运气可真不错,他对她们姐妹俩太熟悉了!
“她就要到那儿去,她们正等着呢。麻烦您留意着点儿她,行吗?没准她会在路上下车找人聊天,或者叫什么人上车和她做伴,她真能干出这些事来。再见啊,丽贝卡,可不许淘气惹麻烦,��安安静静地坐着,这样等到那儿以后,你才能看起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也不要给科布先生惹麻烦。您瞧,她还有点儿兴奋呢——我们是昨天从坦珀伦斯乘汽车来的,昨晚睡在我亲戚家里,然后今天早晨又赶过来的——走了八英里。”
“再见,妈妈,别担心。您知道我又不是次出门旅行。”
小女孩的妈妈冷笑了一声。她向科布先生解释道:“她以前去过韦勒姆,还在那儿过了一夜。这点儿事没什么可得意的!”
“可那也算是旅行啊,妈妈。”女孩急切而固执地继续说,“我们离开农场,用篮子装着午饭,坐了马车,还坐了蒸汽车,而且我们还都带着睡衣呢。”
“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着在全村子张扬。”妈妈打断了小旅行家的回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压低了声音,后一次尝试让孩子守规矩, “你不可以这样大声谈论睡衣、长袜之类的东西,特别是旁边有男人的时候。”
“我知道了,妈妈,我不会再犯了。我的意思是——”就在这时,科布先生喊出“驾”的一声,“啪”的一下甩动缰绳马儿们泰然自若地开始了它们的日常工作——“我的意思是说,那也该算是旅行了——”马车已然出发,丽贝卡只好把脑袋探出车窗,勉强说完后一句话——“只要你带着睡衣,那就算是旅行了!”
那个令人反感的字眼,用高亮的童声喊出口来,飘进兰德尔太太的耳朵里,惹得她满心不快。她望着马车慢慢驶出视野,从商店门前的长椅上拿起自己的行李,登上了一辆停在拴马桩旁边的马车。当她掉转马头准备回家时,又转身站了一会儿,手搭凉棚,望了望远处朦胧不清的一团尘土。
“我猜米兰达会忙坏的,”她自言自语道, “不过我肯定都是为了把丽贝卡塑造成人。”
半个小时之后,烈日、酷暑、尘土,加上一心想着要在磨坊镇这座大城镇办差事,让科布先生原本就不算活跃的头脑变得更迟缓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要照看丽贝卡的承诺。
在辘辘的车轮声和马具的嘎吱声中,他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蟋蟀、树蛙或什么鸟儿的叫声,可他扭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车窗,一条长长的黑辫子随着马车晃动着,非常危险。她一只手扶着草帽,另一只手拿着小阳伞,努力地伸向自己,可怎么也碰不到。
“请听我说句话!”她喊道。
科布先生配合地勒住了缰绳。“我可不可以和您坐在一起呢?”她问道, “车厢里又滑又晒,而且对我来说,这个车厢实在太大了,我一直撞来撞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车窗也太小了,我只能看到一点点风景;为了扭头看箱子会不会掉下去,我的脖子都快断了。那可是我妈妈喜欢的皮箱。”
科布先生等她说完这一长串话,更准确地说,是一长串滔滔不绝的抱怨后,逗趣似的说: “如果你愿意,就坐到前面来吧。坐在我边上不用额外付费。”说完这话,他扶着小女孩走出车厢,又“托”着她爬上前面的位子,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丽贝卡小心地坐下,特别仔细地抚平裙子,把伞放在她和科布先生之间的裙褶下。等做好这些事,她又把头上的草帽向后推,脱下那副织补过的白棉手套,后愉快地说:“哦!现在舒服多了!这才像旅行的样子!我现在才算是真正的乘客。刚才闷在车厢里,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关在鸡笼里的抱窝鸡。我想咱们还要走好长好长的路吧?”
“哦!咱们这才刚刚上路哪,”科布先生和蔼地回答她,“还要走上两个多小时。”
“才两个小时,”她叹了口气, “那差不多是下午一点半到。那时候,妈妈应该回到安表姐家了,家里的孩子们肯定吃完午饭了,汉娜也应该都收拾好了。我也带了午饭,妈妈说要是饿着肚子到红砖房子,米兰达姨妈就得先给我弄吃的,一见面就这样可不太好——今天是我长大的日子,您说呢?”
“当然啦。就是太热了。你怎么不把你的阳伞撑起来呢?”
她却把盖在阳伞上的裙摆又往大抻了抻,然后说: “那可不行!大太阳下我从来不打伞。您不知道,粉色可容易褪色了,我只会在多云的星期日带伞出门;有时候太阳突然出来,我就得马上把伞遮起来。这是我珍贵的东西,可真让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