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的孩子
老师号召大家去于小黑家参观。于小黑虽然家境清贫,可他的学习成绩*好。老师说,于小黑是异乡人的孩子,他家比谁家都穷,你们去他家看看,你们就知道该怎么努力学习了。
每当老师这么说的时候,于小黑总是低下头、黑下脸,一张小脸又红又黑。
几个同学却在悄悄扮着鬼脸。他们不爱听老师的话,真的,很不爱听老师的话。老师总是用表扬于小黑来打击他们,用于小黑的贫穷来教育他们。
没人去于小黑家参观,一个人都没有。谁都不愿意去。一个异乡人的破家,又穷又脏,去看什么看?但同学们还是要给老师一点面子的。或者说,还是要给于小黑一点面子的。
同学A说:小黑,咱俩换衣服穿吧,就穿**,让我沾沾你的灵气。
同学8说:小黑,把你的旧鞋子送给我吧,让我走上奋斗之路。
同学C说:小黑,我可以和你换书包吗?我的书包一百多块钱呢!你的书包值多少钱呢?5块钱吧?
同学D说:小黑,从你家给我带馍吃吧,我给你买面包吃。听说,你娘蒸的手工馍很好吃。
于小黑的脸,更红更黑了。
于小黑没有满足任何一个同学的要求。贫穷就是贫穷,贫穷是不能送人的,���是不能和任何人交换的。于小黑知道,只有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才能甩掉贫穷的帽子。知识改变命运。
于小黑更加死命读书了。
老师却不死心,老师还在动员大家去于小黑家参观。于小黑这个典型太好了,太难得了。美就在身边,我们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老师一定要把于小黑这个典型发掘出来,让他成为照耀全班同学进步的灯塔。可是,没有人去于小黑家参观,这怎么办呢?老师想到了学生家长。对,就让家长们了解于小黑的事迹,让家长们去于小黑家参观!
老师召开了家长会。老师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异乡人的孩子于小黑的故事。老师说:一个异乡人的孩子,家境那么清贫,可学习成绩却很拔尖,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参观吗?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家长们点着头,深有体会地点着头。老师说得太对了,现在的孩子,就是缺乏吃苦,就是需要清贫!梅花香自苦寒来,不吃苦中苦,怎做人上人?!与其花钱送孩子去参加拓展训练,倒不如带孩子去于小黑家参观!
于是,家长们围住了于小黑,提出要去他家观摩。
家长A说:小黑同学,你应该欢迎我们,我们是到你家学习的!
家长8说:小黑同学,贫穷也是财富,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和你共同拥有这笔财富!
家长c说:小黑同学,我真心希望,我家孩子能和你成为*好的朋友,一帮一,一对红!
家长D说:小黑同学,就算是有偿参观吧,付给你参观费,行不行?
于小黑低头不语,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打转转。于小黑很想大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于小黑可以说“不”!
于小黑大声地说了“不”!
于小黑不想让自己家的贫困成为别人的反面教材。
老师很遗憾。
家长们很遗憾。
同学们却不遗憾。因为,同学们获得了解脱。于小黑不同意去他家参观,这不是让每个同学都解脱了嘛。不然的话,于小黑这个反面教员,会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阴影。
同学A、同学B、同学C、同学D等人在一起商量,一定要消灭于小黑这个阴影。从明天起,给于小黑吃奶糖、吃冰淇淋、吃克力架、吃火腿肠、吃肯德基、吃炸薯条……先让他从嘴上变馋,再把他从学习上变懒,彻底将他和平演变。他们相信,要不了多久,于小黑就会和他们一样了,天天花零钱、完不成作业。
可他们哪里想到,第二天,异乡人的孩子于小黑没来上课。听老师说,于小黑转学了。
劳动委员
你当劳动委员吧。老师说。
你很适合当劳动委员。你四肢强壮,身体健康,从小在农村里成长。哪像城市的孩子,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雨,见不得阳光。老师对异乡人的孩子王小树说。
不是才选了劳动委员吗?王小树小声地说。
哎,怎么和你说呢!老师叹了口气。老师确实没法和王小树说。班里是选了劳动委员,选的是刘金声。可刘金声的爸爸很不高兴。刘金声的爸爸开着小车来找老师了,说让儿子当劳动委员,是对儿子的歧视和偏见。刘金声的爸爸要求老师让刘金声当班长、副班长或学习委员。就是当一门课代表,也不能当劳动委员!
老师没法子,找了其他几个同学,可那几个同学也都不想当劳动委员。或者,家长不让当劳动委员!老师前思后想,只好找王小树了。老师有理由找王小树。因为王小树是异乡人的孩子。王小树从小长在农村,肯定爱劳动,肯定会劳动,肯定不怕劳动。
老师摸了摸王小树的脑袋。你就当劳动委员吧,谁都没有你擅长劳动,你当劳动委员*合适了,就这么定了。这是老师对你的信任,别辜负了老师的信任啊。
王小树有些激动。被老师摸过脑袋的王小树真的有些激动。王小树在电视上看到过,老和尚为小和尚洗礼的时候,用厚手抚摸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
王小树就这样当上了劳动委员。
不就是多干活嘛。王小树明白,劳动委员就得多劳动。扫地、洒水、抹桌子、擦黑板、擦玻璃……王小树干得有模有样。王小树想,劳动委员也是委员啊,也是班干部啊。想起来自己是个班干部,王小树的脸上就洒满了阳光。
王小树,玉米是什么树长的啊?
王小树,花生是什么树长的啊?
王小树,白菜是什么树长的啊?
王小树,萝卜是什么树长的啊?
王小树,麦子是什么树长的啊?
同学们总是没完没了地提这样的问题。同学们知道,王小树能回答这样的问题。王小树是异乡人的孩子,王小树在农村长大,王小树没有不能解答的关于劳动的任何问题。
王小树总是灿烂地笑着,回答着同学们提出来的各种问题。他不但说明了玉米、花生、白菜、萝卜、麦子是怎么长出来的,还说明了牛、马、驴、骡子等牲畜是怎样出生、怎样成长的。王小树讲这些的时候,只有刘金声不笑,其他同学都在笑,拍手笑、捧腹笑。
当劳动委员的感觉挺好。
王小树没想到,放学后,刘金声带着几个坏小子拦住了他。王小树挨了一顿打。
王小树没有还手。王小树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咱是异乡人的孩子,受再大的欺负,也不能还手!记得,有一次,爸爸受了人家欺负,爸爸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后来,老板给爸爸发了一个红包,说是“委屈奖”。爸爸给王小树讲这件事的时候,眼眶里泪光闪闪。
老师不知道王小树挨打,老师总是表扬劳动委员王小树。
刘金声总是拦截王小树,要王小树替他写作业。刘金声说了许多威胁的话,说了许多不要脸的话。刘金声说:代写作业,也是一种劳动。你是劳动委员,就该让你多劳动。当然,我不会给你劳务费,你想都不要想!就算你义务劳动了,义务劳动是很高尚的劳动,是很光荣的劳动!
王小树气毁了,真是气毁了。但王小树还是不想把这件事情搞大。所以,王小树一直没告诉老师。王小树的眼眶里,总是有泪花打转转。
终于,有**,老师察觉了什么。老师把王小树叫到了办公室。在老师的一再追问下,王小树哞哞地哭了。王小树委屈死了。
老师说:你哭,哭,哭!就会哭!你为什么不还手?谁再欺负你,你马上还他一个耳光!
王小树愣了。王小树停止了哭泣。
王小树眼睁睁地望着老师。
老师说:尊严,你知道尊严吗?
王小树“哇”一声,大哭起来。这次,王小树哭得十分嘹亮。
后来,当刘金声又拦截王小树的时候,王小树想都没想,一挥拳,砸了过去……
刘金声“哇哇”地驴叫着,晕得满地打滚。
刘金声的爸爸又开着小车来学校了。这回,他找的是校长。
校长责令老师,撤掉王小树的劳动委员,王小树不能当班干部。
刘金声当上了常务副班长,主管劳动。每个**,他都要发号施令,指挥同学们劳动。
但他从来不指挥王小树。他不敢正视王小树的眼睛。
老师对王小树说:记住,你是“不是劳动委员的劳动委员。”
王小树说:老师,我知道,劳动是异乡人的本色。
王小树变得默默无语。他总是抢着做*脏*累的劳动。
你是谁的鲶鱼
王小妮哭了,因为,她没学上了,学校被教委封了。一夜之间,全市的异乡人子弟学校,被教委一刀切了。
到处都是哭声。
小妮娘愁死了。怎么办啊,总不能卷铺盖回老家吧。她爹,你说话呀,咱该咋办啊?
咋办?凉拌!王卡苦笑道:要把坏事当好事看。教委不是说了吗,异乡人的孩子,“要有学上,有好学上!”
王卡说的不是瞎话,教委的人说,撤消不规范的学校,让孩子们都去上公立学校。
上公立学校好啊。可上公立学校,不是拿嘴嗡的,要四证齐全,才能报得上名。户口簿、暂住证、务工证明、孩子在原籍无人监护证明,哪一样都不能少!四证办下来,得跑多少天?得烧多少香?不敢想,想都不敢想!
不敢想,也得想。王卡想了一整夜,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火车走了,回老家去了,拿户口簿、开无人监护证明。
五天后,王卡回来了,带回来了两证。王卡说,看见了几个老乡,因为办证困难,索性把孩子送回老家读书了。回老家也好,免费义务教育,不用交那么多学费。
王小妮说:我不回老家,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王卡笑道:说啥呢?苦着你了吗?爹不是拿来了两个证吗?
王小妮说:还有两个证没办呢,都快开学了。
王卡说:你以为那么容易?到哪儿都是门难进、脸难看、证难办!
小妮娘插嘴说:去办假证吧,不用求爷爷告奶奶!
王卡说:说啥呢?办假证?你当娘的,想得出来!
小妮娘争辩道:有钱没证,你说咋办?掏得起钱,办不来证!
王卡说:咋办?还是凉拌!大不了,离开A城,到D城去,异乡人的孩子在D城上学,不用办证!
小妮娘说:那还不快了,只要A城树标杆了,D城也快了!
王卡瞪着眼睛说:你会不会说话?你怎么总是拔我的气门芯呢?我说向东,你说向西;我说打狗,你说撵鸡!
小妮娘笑了,捂住牙笑了。她知道自己错了。
王卡摇摇头,摔门出去了,办证去了。
谢天谢地,没白跑腿,几天后,剩下的两个证,总算办齐全了。
四证都齐了,王卡带上王小妮,到红旗路小学报名去了。可学校不给报名,还需要一张健康证明。人家是这样说的:你们异乡人的孩子,健康状况,不容乐观。必须有医院开具的健康证明。要不然,有传染病怎么办?把别人传染了怎么办?
只好去开健康证明。健康证明好开,只要舍得给医院掏钱,让医院把孩子看一遍,摸一遍,化验一遍,透视一遍,证明就开出来了。
开好了健康证明,学校还是不给报名。又说,要借读证。
王卡火了,真是火了。不是说要四个证吗?现在,我五个证都开来了,怎么又冒出来第六个证呢?
学校的人不阴不阳地说:我们有什么办法,教委发了补充通知!
只好再杀回老家去,到县教育局开借读证。王卡穿上兔子鞋,坐上火箭牌火车,又跑回老家去了。王卡想哭,却哭不出一滴眼泪。
六证齐全了,总算给王小妮报上了名。
开学**天,小妮回来说了学校的新鲜事。老师没有把异乡人的孩子单独编班,而是把他们全都插到各班级去了。老师说这是鲶鱼效应。老师给同学们讲了一个故事。远古的时候,渔民出海捕鳗鱼,返航的时候,鳗鱼差不多都死光了,因为船舱里缺氧,鳗鱼又不好动。有位渔民想了个办法,将船舱里放了一些鲶鱼。鲶鱼和鳗鱼天生爱斗,激起了无数的水花,丰富了氧气。鳗鱼得到刺激,都活下来了。老师说,异乡人的孩子,是鲶鱼;城里人的孩子,是鳗鱼。班级里有了鲶鱼,就有了竞争力,就能提高**率。
小妮又说:爹、娘,以后,我读书不发愁了。
爹和娘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王小妮说:我们给学校制造了氧啊,没有我们这些鲶鱼,那些鳗鱼能活吗?
假如我当市长
本月班会的主题是:“假如我当市长”。
“假如我当市长”,这个题目太大了,大得压死人!异乡人的孩子李小毛,从未想过自己要当市长。所以,李小毛一直低着头,他不知道怎样当市长。
同学们都在踊跃发言。他们对“假如我当市长”的话题很感兴趣,如果将来能当市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假如我当市长,我要绿化、美化我们的城市,从美国引进地皮草,从俄罗斯引进白桦树……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在我们城市的任何角落种茄子、萝卜和小白菜。免得国际友人来我市访问,误以为我们仍然是落后的农业乡镇!”
“假如我当市长,我要在我市修建个世界**公园,在这个公园里,人们和各种动物和谐相处。当然,不可避免的是,我要从乡下收购一批牛马猪羊骡子驴……同学们不要见笑,现在很多小朋友分不清什么是马、什么是骡子、什么是驴!搞不清它们之间的关系,认为它们一模一样!”
几十个同学都发言了,阐述了“假如我当市长”这个命题。这个命题很有趣、很有意思、很吸引人,同学们乐得其所。
只有异乡人的孩子李小毛没有发言。
李小毛一直勾着脑袋,不知该如何参与这个话题。终于,班长点到了李小毛的名字,让李小毛谈谈想法,让他说说怎样当市长。
李小毛憋红了脸。李小毛吭哧着说:“我……不想当市长,可以吗?”
“不行,今天班会的主题就是让每个人当市长。你不想当,也得当!你不当,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班长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小毛的脸更红了:“假如,非叫我当市长,那我就做一件事——取消暂住证!”
李小毛刚说完,全班同学都笑翻了。
“真没出息,你当上市长,就办这一件事吗?”
“是的,就办这一件事。这是个大事。”
“这是个啥大事呢,你要是当上了市长,谁敢要你的暂住证呢?真傻”
“没有暂住证,异乡人怎么在城市生存呢?异乡人的孩子,都要失学的!”李小毛抗争道。
“哦,是这样的。李小毛,能把你的暂住证拿出来看看吗?”
李小毛一惊,又不答话了。
这时候,李小毛的同桌张晶晶说:“李小毛,我早就想对你说了,我爸爸是专门搞收藏的,专门收藏各种证件。可我还没见过他收藏异乡人的暂住证。如果,你把你的暂住证转让给我,我拿给我爸爸收藏,我爸爸一定很高兴!”
李小毛瞅了瞅张晶晶,还是咬着嘴唇,不答话。
班会的气氛变得很尴尬了。班长想打破这种尴尬。班长说:“我们可以讨论一个延伸性的话题,该不该取消暂住证?”
班会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了。同学们七嘴八舌,发表了看法,意见是一致的:不能取消暂住证,取消了暂住证,城市就被异乡人搞乱了。
李小毛哭了,两行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
班会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