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与疯癫(节选自第五章) 患有心理疾病的天才中,文森特·凡·高可能是有名的一个。他在重度抑郁症的长期折磨下,于1888年亲手割下自己一只耳朵,而后住进精神病院,1890年,他开枪自杀,年仅37岁。事实上,正是在生命中的后两年里,凡·高的创作力量达到,孕育出了伟大的作品。凡·高生前,他的画作几乎无人问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才逐步认识到这些画作极高的艺术价值,如今它们已是世界艺坛的瑰宝了。凡·高的疯病会周期性发作,这一点他的家人、同行和他自己都没有质疑过。但是同样无可否认的还有凡·高的理智,他笔下内容详细、逻辑清晰的大量信件就是证据。这些信有的寄给帮他卖画的弟弟提奥,有的寄给同行艺术家埃米尔·伯纳德、保罗·高更。“大量的信件和画作展现出凡·高内心强大的凝聚力,”阿姆斯特丹凡·高博物馆的三名研究者于2010年写道,“仅仅将其视作病态的产物是错误的。恰恰相反,这些信件和画作就是文化遗产,属于一位真正伟大的智者:真实的凡·高。”尽管经过了几十年的法医鉴定,人们还是无法清楚地解释心理疾病和超凡创造力在凡·高身上共存的原因,而这种令人着迷的共存不断激发着当代人的想象力。 心理疾病和超凡创造力之间的联系可谓历史悠久,一言难尽。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问:“为什么所有在哲学、诗歌、艺术领域出类拔萃的人都是忧郁的?” 19世纪的浪漫主义运动中,拜伦、舒曼二人都有自毁倾向。他们的生平和作品十分具有代表性,显示出心理疾病和天才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后来,凡·高的事迹增强了这种联系。20世纪,美国三位艺术界**(厄内斯特·海明威、西尔维娅·普拉斯、杰克逊·波洛克)因抑郁症自杀,英国的弗吉尼亚·伍尔夫也是如此。 罹患心理疾病的科学家相对较少。然而,20世纪90年代,精神科医生费利克斯·波斯特以291位具有超凡创造力的个人为对象,基于他们的传记开展调查,得出以下结论:依据现代诊断标准,爱因斯坦和法拉第患有“轻度”精神障碍,达尔文和巴斯德患有“中度”精神障碍,玻尔和高尔顿患有“重度”精神障碍,其他一些知名科学家也榜上有名。以达尔文为例,他忍受怪病几十年,也许是对自然选择理论的公众接受程度感到焦虑导致的。 有关天才的坊间传闻**戏剧性,可能会歪曲心理疾病和创造力的关系。逸事趣闻能够轻而易举地给人们留下这样的印象:心理状况不稳定是超凡创造力的必要条件。此类印象之所以会存在,大概是因为资质平庸之人不愿直面天才的成就,便拿心理疾病为借口敷衍了事。然而,这个观点不攻自破,因为针对上述的每个例子,我们都能轻易地找出在相似领域中同样具有超凡创造力却没有任何精神障碍症状的艺术家、科学家。 心理学家只有以样本数量可观的群体为单位,研究天才的心理状况,才能得出合理的结论,判断亚里士多德的看法是对是错。我们将考察三项针对不同时期、不同艺术领域的研究,其研究对象分别是14至16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家、18至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20世纪下半叶美国作家。 …… 20世纪70年代早期,精神科医生之间流行着一种观点:精神分裂的遗传有轻重两种形式,被遗传者重则患上精神分裂,轻则获得异于常人的创造力。 然而,安德瑞森的采访结果显示,30位爱荷华工作坊的作家都没有任何精神分裂症状。按照正规诊断标准,他们大多数(80%)患有心境障碍,即单相或双相情感障碍,而相对应的控制组比例是30%(控制组的比例高得出乎意料,总人口患病率通常在5%~8%)。其中大部分作家都经过**诊治,有的住院,有的定期在门诊部拿药,有的接受心理疗法。她还发现,作家的一级亲属(父母与亲兄弟姐妹)中,患有心境障碍和拥有创造力的比例比控制组的一级亲属高出许多。 2005年,安德瑞森回顾这项开拓性研究时指出,该研究“探索了创造力的本质,以及创造力与心理疾病的关系,证明了两个非常普遍但表面对立的观点”。个观点是,有天赋的人实际上是“超乎寻常的”。特曼针对天才儿童的研究支持该观点,斯特普托关于文艺复兴艺术家的研究结果可能也是如此(虽然文艺复兴艺术家的创造力更高)。安德瑞森写道:“我采访的作家无疑是……魅力四射、风趣幽默、能说会道、严于律己的。” 他们通常遵循着十分相似的日程安排,早早起床,日间把大部分时间用于写作。他们很少一整天不写作,让日子白白溜走。总的来说,他们与亲友的关系很近。 但是在另一方面,正如杰米森关于过世诗人的研究那样,这些作家还展现出疯癫与创造力的联系,与莎士比亚在《仲夏夜之梦》中所写的相似。 许多人被严**境障碍困扰过一段时间。重要的是,虽然心理障碍发作时会阻碍创造力的发展,但其发作期不是**的,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另外,心境障碍可能会提升创作量。 有时,心境障碍甚至可能为作家日后的创作提供强有力的素材,就像华兹华斯所说的“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 对于这一观点,拥有创造力的人通常不置可否。没有人声称在严重抑郁症的发病期能够创作出具有持久价值的作品,但由于害怕才思枯竭,也没有人希望完全摆脱自己的梦魇。他们对心理疾病的态度是复杂的,这不奇怪。他们虽不妄想患病后能激发更多创造力,但把疾病看作是形影不离的伴侣,对它,就算不是热情欢迎,也必须得虚心接受。 20世纪早期诗人赖内·马利亚·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有一句名言:“如果我的魔鬼离开了我,只怕我的天使也会飘然远去。”当画家爱德华·蒙克(代表作《呐喊》)被告知精神**会让许多病痛消散时,他答道:“那是我和我的艺术的一部分。病痛与我不分彼此,接受**会毁了我的艺术。我想让这些病痛留下。”数学家、经济学家、诺贝尔奖得主约翰·纳什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传记《美丽心灵》和同名电影都讲述了他的传奇经历。一个同行数学家对他的言行感到难以置信,便问道:“你怎么能相信自己是应外星人的要求来拯救地球的呢?”他回答:“因为这些关于超自然生物的想法就像我的数学观点一样,以同样的形式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得相信它们。”爱因斯坦在尝试构建广义相对论时,也承认接受心潮起伏的必要性,那时他病得很重。 科学家于20世纪50年代发现利血平、盐酸氯丙嗪等**可以控制精神分裂,于1948年意外发现锂盐可以抗狂躁,在此之前,患者无药可服,只能向疾病妥协。起到缓解作用的**一经面世,拥有创造力的人就不得不考虑服药带来的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