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生产队会计,我不断地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农民的劳动怎么只能创造这么一点点价值?一个依土而生的人,怎么这么不值钱?是农民懒惰吗?不是,一年到头,从早到晚,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拼死拼活,不停劳动。为什么农民只能劳而少获,甚至劳而贫困呢?问题在哪里?解决之道在哪里?带着这些令人心酸的问题,我一边思考,一边劳动,试图找到一条让农民、让**走出贫困的路径。 我想,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不在于小天地,不在于人民公社、大队和生产队的内部修修补补,更不在于农民的加倍努力,而在于**发展的大气候变化,在于彻底改变农村生产方式,在于全面解放农业生产力,在于根本突破“计划一统天下”大格局。 我也想,在既定的大气候下,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如果每一个人都做出改变,都努力去突破传统惯性思维的束缚,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总有**,小气候的小变化可以累积为大气候的巨变。我意识到:要改变大气候,扭转大格局,就要每一个人都来改革,都来突破传统、突破惯性、谋求创新。 带着这种��考,我一直找机会走出农村。当时我内心的想法是,湘潭人多地少,如果我走出去,越来越多的人会像我一样离开土地,走出农村。一方面,留下的人能多一块地;另一方面,出去的人可以带回新思想、新知识,为家人、为天底下所有农民带来新变化,带来一个富足的未来。在城乡二元结构严重分割的年代,农村孩子想要走出农村,只有三条路可选:顶父母的职,进城,吃商品粮;被**为工农兵大学生;报名参军。前两条路,我没有条件,没有关系,走不通,我只好走第三条路。我积极报名参军,但后来大队领导告诉我:“脚板太平,不宜当兵。”听了他的话后,我突感失望,顿觉走投无路。忽然有**,生产队队长张笃玉叔叔向我报喜讯,说是公社要我参加三线建设,我喜出望外,内心感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1974年初的**,天高云淡,喜鹊声声,我用一根竹扁担挑着两个小木箱,**次不舍地离开父母,告别家乡,奔向湘西,参加怀化—麻阳谷达坡段的枝柳铁路建设,投身军队式的集体生活,与田关云、史树仁、石立明一起打夯、抬石头、打炮眼,与谭叔云、李石泉、林朝晖一起在危险的工地做宣传工作。那时,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每天起来的目标和信念,就是尽快打开涵洞,架起桥梁,铺上铁轨,让山区农村和外界连通,让山里的人走出来,让外面的人走进去。 麻阳路窄人稀、山高水深,比湘潭老家更苦、更穷,几乎与世隔绝。我在这里一年半,呼吸着湘西山区的新鲜空气,感受到落后农村的贫穷,感受到山区农民的困境和他们渴望走出困境的心情,感受到这里既要抓紧通路、通电、建城,也要在生产方式和深层制度上变革、求新。40年后的**,我去怀化讲学,路经麻阳谷达坡站,特意停下来,看着那里穿山而过的现代化铁路和公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用手机通话,看着改革开放给麻阳谷达坡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感到无比欣慰,一种奇特的成就感油然而生。40年前,我在这里,和我的连队战友,修过铁路、建过桥梁、砌过涵洞,流过汗、受过伤,写过鼓舞士气的工**语和快报诗文。也正是在这里,我被**到湘潭师范专科学校读教育专业,开始了从体力劳动到脑力劳动的转变,开启了从体能贡献到思想贡献的人生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