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不徙在钟楼里打瞌睡。身边波士顿造的大钟在“咔嚓咔嚓”走动。铁的灰黑色支架抹得锃光瓦亮,铜的螺丝和齿轮金子一样发光,齿牙闪烁着银光。他在挨着大钟的椅子上睡得很安详,长长的人中和耳垂,夸张的眼袋,要不是眼皮偶尔跳一跳,他就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司徒家族收回图书馆那一年他负责打理钟楼,每周给大钟上一次发条,擦拭各种形状的金属器件,给铁链上油。“咔嚓咔嚓”的响声从不停息,像膝下承欢的儿女。在司徒不徙看来,它们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老朋友一样彼此懂得。
打开玻璃门,黑色铁饼就在他的腹前左右摆动,像孩童般摇头晃脑。铜质的螺丝把它连接在长长的铁杆上,铁杆���人的腰椎骨,顶端铁架似人脸,因为太高,他伸手难以触及。钟摆从上到下,带动上下与前后各两层的齿轮和连杆有节奏地旋转,大大小小的齿轮和连杆纵横交错,听号令一样有节奏地传递着运动。 他感觉钟声一个时辰相约一个时辰,相互守望,这一刻把前一刻敲醒,唤回来,又往前面的荒野上开拓出一个新路标。而时间的荒原总被浓浓的雾霭笼罩,时间是看不见的。
世事皆变,唯有这座钟不变,“咔嚓咔嚓”声穿越朝朝暮暮,像个昼夜不曾停息的行者,走向暧昧不明的未来。这是世界上永恒的声音,把一种恒定带给了人间。 到了九十岁,司徒不徙转动长长的手柄已经非常吃力,他就像老去的古镇,不但容颜衰败,满目荒凉,还有难言的寂寞。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对死亡的想象越来越频繁。死亡压迫着他,这是一场必败的孤军作战,一切早已命定。 他不害怕死亡,但他有强迫症一样的心理,需要感受到活在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看见分分秒秒节奏确切的时间,触摸到生命*后的时光。他跟大钟在一起就是跟一生的往事在一起,只有它陪伴他穿越一生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