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作家散文典藏》丛书之一种，由作者张炜亲自精选成集。所收散文题材丰富，既有对已逝和当下时代充满思辨的追忆和记录，也有对历史、人生、自然和生命激昂华丽的书写和高蹈的精神揭示；既有对社会人生方方面面的感悟，也有对故乡齐鲁文化的敬重和对大自然的讴歌。读史、写人、谈艺、记往，无不承续着他对人的精神世界的体悟和阐发，从社会世相开掘精神层面的意义，具有深挚的人文情怀。

回眸三叶 林与海与狗 想起过去，心中往往出现并列一起的三部分：林子，大海，狗。它们纠集于我的童年。也许“狗”做了一切动物的代表，但它还仍然是具体的狗。它不仅给我友谊，帮助我理解，而且让我透视了许多生命的奥秘。林子在海滩平原上，狗和各种动物在林子中，我则徘徊在它们之间。 上学后童年就被约束了。但走出校门的时间总多于规规矩矩做学生的时间。我们撒腿在林子里奔跑，欢乐享用不尽，留做滋养一生。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数不清的植物。大树灌木花草各长在什么地方，什么模样，都了然于心。它们后来只需我们以植物学上规定的名称重叫一次而已。 海滩上林密人稀，只有很少几个村庄散在林中。猎人、采药人、渔人，是他们在林中活动。关于林子的传说很多，这些传说的主题从许久以前就形成了，主要是劝人不要伤害动植物。它贯彻了人与物平等的观念。比如说口口相传的故事中，人往往不如一只动物善良和聪明，也不如一棵老树更值得敬重，等等。 国营林场里有一位老人，���些年轻工人。他们对我和朋友们都很重要，反过来也是一样。他们给我们故事和吃的东西，让我们看他们的狗；我们则使他们不寂寞，高兴；有时也让他们解解恨。因为人有时候总要发火，骂人，要追赶，这都是经常发生的。林场的人常为一些不微不足道的事情翻脸，如临大敌地追捕我们。我们就在林子中窜与藏。他们大了，心眼多，可是跑得慢，手脚笨。其实我们不过是摘了他们几条黄瓜、爬树折断了枝丫之类。他们动此干戈多不值得。现在想一想，可能是他们太孤单无趣了，就半真半假地纠缠我们。 还有果园工人。这些人与我们好的时候特别可亲。好的季节是冬天和春天。那时他们修土埂、浇水和剪枝，在鲜花中劳动，人也和蔼。他们开我们的玩笑，互赠吃物，与各位家长来往时笑脸相迎。但果子大了熟了就不行了。那时他们声气变粗。因为我们要想法弄一些果子。现在回想，人在小时候对樱桃、李子和苹果的思念真是不可思议。一定要偷，要摘。吃果子的欲望盖过一切。人的生命在那个阶段可以概括为“果子时代”。 也就是那种欲望使我们与果园工人关系紧张。他们提防我们，用对付敌人的办法来整治我们。比如埋伏、设绊子，一旦抓到就不依不饶。我们顺着紫穗槐灌木往前爬，爬到果园来一次偷袭。而他们也常常趴在紫穗槐下守株待兔。那是恐怖难忘的季节。 许多人在我们长大之后，在庄重的场合相互见面了，一想起往昔的对峙，个个不无尴尬。 穿过林子和草地去海上。海的春冬秋夏各有不同，很难说哪个*好。有人特别歌颂夏天的海，一提到海就是“畅游”。这是不能深入了解海的缘故。真正的吸引分在四季。冬海的颜色，浪涌推上的螺与鱼、一些木板小瓶杂物，就远非其他季节**。还有，冬海里没有多少船，海边*静，只有看渔铺的三五个老人。他们脾气怪，有新鲜大鱼，还教我们抽烟喝酒。如果要了解大人的故事，就得去找看渔铺的老人。他们健谈，乱说，没有禁忌。冬天的大鱼有逼人的鲜气，一锅鱼汤的美味从此不忘。冬鱼油旺，白水煮鱼只放一点姜和醋，有时还洒几滴酒。老人让我们回家偷酒，我们偷了。记得我们当中就有四个是他们教会了抽烟的，家里人发现了也并不严厉制止，只说：“抽吗？早了些。” 夏天进海游泳的欢乐说了又说，是因为我们见到和经历的非他人**。有一个叫“老黑”的人，能手擎裤子游到深海，来去自由。有一次他与人打赌，说要游到水雾蒙蒙的一个岛子上。他真的游去又游回。而今这一段水路通客船了，船跑一个单程要半个小时。 海上不穿裤子的人多，他们自然地来往，劳动中的裸体好看。我们从小习惯了这样的裸体，懂得了人体美。我们同时注意到：买鱼的或来海边游玩的女人并不憎恶和好奇。她们安详平静的目光在裸男身上划过，让人觉得成熟和从容。这一点经历，能够让我们在后来的社会风俗变异中安然处之，让我们较为坚强和正常地面对各种思潮，包括社会体制的变革。 我们还亲眼看到一个人赤身裸体在海里逮一个大海蜇。它的彩色飘带缠到了他身上，使其疾喊无声，*后遍体烙伤。人疼得死去活来，躺在沙滩上滚动。 海上老大嗓门*豪，他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能粗吼的人。这人后脖子上有一块厚肉墩，一在沙地上跑和喊，那肉就不停地颤。我们无论是在光亮逼人的白昼，还是在一排排火把下，都过分留意了他那个大肉墩。我们甚至觉得它是海上老大的必然徽章。他长得粗眉大眼，五十多岁；据说二十年前浪迹天涯，并为许多女人所宝爱。 受人护佑和珍惜的大狗在人群中伫立、游走。它们有人一样的神情，挺胸昂首去看汹涌的海。它们见了打招呼的人就点点头，活动一下双脚，重新观察大海。不少人提到了欢蹦的狗和顽皮的狗，当然，那是它们幼小的时候。投入成人生活的大狗神气很像人，并且不苟言笑。 我们养了几次狗，为它们自豪和痛苦。它们一生的主要事迹可以写成一本大书。它们个个温情和机智，见义勇为。它们的结局都与动荡的社会有关。在急剧躁动的岁月，人都变得疯狂了，所以它们就成为牺牲品。这样的悲剧是人类社会悲剧的缩影。这使我们在后来的悲剧——发生的和必将发生的悲剧中，能够有所提防、有所预感和有所认识。 大黄狗，棕色和栗色的狗，大花狗，都是品质优异的狗。它们在进入人类生活之前仿佛先自选择了一次，因为我不记得特别坏和特别让人厌恶的狗。它们陪伴了童年，并让人长思不绝。

**辑 寂寞营建 寂寞营建 3 回眸三叶 5 求学今昔谈 16 忆想那个春天 31 艰辛和收获 35 你的树 40 不倦的水 53 世界与你的角落 57 在复旦 85 华师大之夜 89 第二辑 书院的思与在 人的用具 95 拉网号子考 100 松浦居随笔 104 书院的思与在 127 万松浦纪事 138 济南：泉水与垂杨 167 济南的泉水、钟楼和山 170 难忘观澜 173 西双版纳笔记 176 古镇随想 181 第三辑 你的生命之光 伟大而自由的民间文学 187 中年的阅读 192 域外作家小记 196 里尔克，里尔克 247 爱的浪迹 251 诗人的命数 256 耕作的诗人 260 你的生命之光 264 理 解 268 从热烈到温煦 272 在激流中 276 抚 摸 280 无为而有为之书 284 无望的爱 288 人与事 292 第四辑 我的自语打扰了你 谈简朴生活 299 人生麦茬地 306 梦中的铁路 311 规避和寻找 315 你在不为人知的田园中 320 从高原到天堂 324 思念和隐秘 328 牵 挂 332 山凹之月 336 误 解 340 污浊的旋流 345 逼 近 349 友 谊 353 我的自语打扰了你 357 回答自己 361 簇拥和掩藏的九月 365 怜 悯 369 一个梦想 373 东方的水潭 376 土与籽 380 奇 遇 384 奔 腾 388 南方的水 392 第五辑 理性与浪漫 秭归的精灵 397 理性与浪漫 401 稷下之梦 405 木车的激情 409 古河之声 414 浪漫的时代 418 大地的引力 422 纯 粹 426 炉 火 430 永恒的向上 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