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河
我曾经渡河、进城、上学
我曾经渡河,娶一个女同学为妻
我曾经渡过这条河
浪花仿佛木质船身开出的鲜花!
我渡过这一条河
鱼群在渔夫和鱼鹰的眼睛里生动活泼。
而今我像唐河一样衰老
河床野草,像河水死去留在床上的遗物。
圆形石桥酷似我腰部的圆形皮带
在装饰、嘲讽已经枯竭的心潮。
异乡人开车路过,请加速,
忽略一条河流对本地景色和少女步姿的影响。
我步行,看河边树木在开花
就梦见少年时代的渡船在结果。
当然,雨季里,河水闪现
像一个人晚年的回忆录出现谎言。
岸边埋着我的先人,
土地深处的生活仍需要虚构一条唐河?
唐河下游复下游,是上海。
我家的水龙头努力扭曲身子回望上游
妻子在水龙头边洗菜,假装在河边戏水。
我缩小身体,就能沿水龙头逆流而上?
所谓“故乡”,就是亡故了的家乡。
丧失唐河这条水路,我只能在纸上还乡?
2010-04-15
星空
朋友们在盛宴上欢歌笑语
我悄悄离席,在葡萄园和薰衣草之间
仰望一弯新月,耕犁般开垦夜空
种植葡萄和薰衣草?
白葡萄般的繁星能压榨出一大木桶白昼?
薰衣草般的曙光,染香绸缎和乳房。
我独享伊犁一角的静美
像在旅馆等待情人时满怀喜忧。
转眼,我将在伊犁消失、在尘世消失
移居天空,在新月与繁星间生活
醉醺醺的脚印像云朵
偶尔以雨水的形式重返大地。
盛宴上的朋友们觥筹交错。
悄悄入座。没有人发现我从天空回来
没有人看出我内心发生了什么。
落地窗外的葡萄园和薰衣草知道
我练习了亡灵的一次轻盈、
生灵的一次依依不舍。
2014-07-21
绿洲
它需要沙漠的围困
像老人的春心,必须有皮肉的荒凉来反讽。
它需要高海拔的寒意
像死神让一个人必须同时抱紧旧爱和新欢。
它需要干旱的威逼
像陈词滥调迫使一首诗必须掘出诗眼这一井泉水。
绿洲——春心、旧爱新欢、诗眼——
多么难,所以,必须多么绿。
2014-07-22
元旦献词
昨夜我躺下来很早——
一座疲倦、脆弱的老木桥
让幼小的新年走过去……
守岁欢呼的人,不知这一秘密。
今晨拉开窗帘像撕去口罩
更像拉开舞台帷幕——
愿每张脸都完整而动人
愿每个人的独幕剧拥有新转机。
口红适宜作为新年礼物
像小彩虹结束苦雨。
重瓣梅花这样的嘴唇一重重盛开
说出在寒意中加深的爱意。
在元旦写诗就是幼儿写字——
愿每个字都是新的、善的
愿每个诗人都踉跄学步般
扑向一切张开的怀抱和心扉。
2021-01-01
九月
天气摆脱酷夏的狂热又不显得冷漠
像一个适宜交往的人或国度,
不必以空调或扇子来补白、造势。
万众仰望中秋月
暂停哭泣和数钱,赞美圆满与丰盈
一个俗人也会谈起李白和苏东坡。
一个俗人终究要低下头继续赶路
在残缺与匮乏中活下去,
类似于一首诗,在想象力中活下去。
九月了,盛开的花,像还在爱着。
树叶渐次枯萎,如临终者的日记和信札
烧毁了一半。
2022-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