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着问西蒙:“您是做什么的?” “我在自己的家乡是个异类,”西蒙回答道,“我实际上是个抄写员,而在我的祖国,抄写员只是*末流、*低等的行当,所以您很容易猜到我在家乡的地位。其他热心经商的年轻人都为了受教育而远赴他国,然后带着满满一袋知识回来,坐上为他们开放的光荣职位。您得知道,我一直待在国内,仿佛担心到了其他**就再也看不见太阳,见到的也只能是劣等太阳。我被困在此地,却总能在古旧之中看出新意,这也许是我不愿离开的原因。我很清楚自己会在这里腐烂,然而为了维持生命,我似乎又非得呼吸家乡天空下的空气才行。我不受待见,他人觉得我放荡邋遢,但这都没什么,一点都不要紧。我守在这里,很可能也会一直留守。留下来多甜蜜啊。大自然难道会出国吗?树木难道会为了在外获得更绿的叶片、为了回来吹嘘炫耀,从而漫游到其他地方吗?河流和云走了,但那是另一种更深刻的离开,是一去不回。那也不是‘走’,而仅仅是始终翱翔与流动着的休息。我想,这样的‘走’还是很美好的!我总是看着那些树木,对自己说,它们也不离开,为什么我就不能停留在这儿呢?我在冬天身处一座城市,便也期待它的夏天,看见冬天的树,便也想看见它在春天重新焕发生机,吐出**片迷人的嫩叶。春天之后总是夏天,有着无以言表的美丽与沉静,仿佛透亮的巨大绿色波浪从世界之渊往上涌,于是我也想在这里享受夏天,您能理解吗,先生,就在这个我看过春花盛开的地方。比如说,一小片长草的山坡。初春时节,当雪在阳光下刚刚融化时,这片山坡分外秀丽。但这仅仅是因为这棵树、这片山坡、这个世界:我想我根本不会留意其他地方的夏天。关键在于,我想要守在一个地方的欲望实在太过强烈,加上一堆令人反感的理由,让我无法去其他**旅行。比如:我有旅费吗?您也知道,坐火车或坐船都是要花钱的。我大概还有二十顿饭钱,但旅费是一点都没有,我也很高兴自己没有。愿他人远行,归来后智慧倍增。我拥有的智慧,已经足够让我有**在这个**体面地死去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护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西蒙继续道: “渐渐地,我也完全没有升迁发迹的欲望了。别人的无价之宝,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上帝的名义也不足以让我看重事业。我是想生活,但我不想在职业的道路上奔波,成就什么丰功伟绩。在狭小的写字台边弯腰,早早驼了背,双手皱缩、脸色苍白,蜷曲的工装裤、颤抖的双腿、肥硕的肚子、腐坏的胃、头颅上的秃顶,狰狞、暴起、麻木、褪色、黯然无光的双眼,憔悴、灰败的额头,以及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恪尽职守的呆子——伟大在哪里?!谢天谢地!我宁愿继续贫穷而健康,放弃国有住房而住进便宜的房间,哪怕它朝向*昏暗的街巷。我宁愿为钱窘迫,也不愿陷入每个夏天都要用旅行来修复我已被毁坏的健康的窘迫。虽然只有一个人尊重我,也就是我自己,但这种尊重的意义*为重大。我很自由,必要时也可暂时出卖这种自由,以便之后重获自由。为自由之故而保持贫穷是值得的。我有吃有喝,因为我天生能用很少的东西就填饱肚子。每次有人把‘社会地位’这种词和这种苛责强加到我身上,我都会很生气。我想保持人性。一句话:我就是喜欢危险、费解、漂浮不定、不可掌控之事!” “我真喜欢您。”护工说。 “我压根儿没想着要讨您欢心,不过能得到您的喜欢,还是挺让人高兴的,毕竟我确实有点心直口快。顺便说一句,我本来也不认为自己非得暴躁待人。仅仅因为讨厌周围的环境,就毫不讲理地破口大骂,这愚蠢至极。大可直接离开,我也可以!但我不,因为我挺舒服的,此刻的处境让我乐在其中。我喜欢人们本来的样子,也不断变着花样取悦周围的人。如果手头有要完成的任务,我会努力做完。但我不会为了取悦任何人而牺牲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乐子,除非是为了神圣的祖国。不过这样的机会还从未到来,估计以后也不会到来。愿他们永远以事业为重。我理解这些人,他们想过得舒服,希望能为自己的孩子留点东西,他们是高瞻远瞩的父辈。只要这些人也尊重其他人的行为,他们的行为就值得尊重。所以,愿他们也能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攫取生活之乐,每个人都试图做这样的事,每个人,只是方式不同。足够成熟,以至于让所有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做自己想做的事,多棒啊。不,倘若有人整整三十年都恪尽职守,那么到了职业生涯的尾声,他自然也不属于我之前激烈抨击过的那种傻子,而是一位正直之人,值得我们在他的墓前献上花圈。您看,我就不想有人到我的墓前送花圈,这就是**的区别。我并不关心自己的结局。他们总对我说,也就是前面那一类人,说我终究会为自己的恣意妄为忏悔赎罪。好吧,那我就赎罪,以便探究赎罪的含义。我喜欢探究万物,因此,相比于那些希求未来顺风顺水的人,我的那点担心实在算不上多。我总是害怕自己的人生经历过于单一,在这一点上,我的野心不亚于十个拿破仑。有些饿了,我打算去吃点东西,您要一起吗?这会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