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夜狂奔
夜,是一张纯黑的粗布,笼罩下来,整个世界都窒息了,死一般寂静。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声冲撞出来,像一条喷火的青蛇,在夜幕上游走,划出一道亮光。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的青蛇爬满了夜空,它们互相纠缠撕咬,让人触目惊心,感觉就像撕咬着我的眼睛、四肢、心肺……
这时,我正躺在高低床的上铺,一侧脸正好能看到窗外的夜空。夜空很辽阔,我家的房间却窄小得只能摆一张高低床,我睡上铺,他们俩睡下铺。突然的尖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的脸正好冲着窗外,一眼就看到了夜空,床铺在剧烈地摇晃,夜也在摇晃,而我并没有感到心慌,因为这种尖叫我已经听到不止一回两回,用收音机里的一个节目来说,这是“每周一歌”并不算夸张。凭我的经验,应该在三五声之后,就结束,一切归于平静。可是今天,特别吵人,都七八声了,还在继续,好像没完没了。
我忍不住翻身挪开枕头,透过床头的裂缝往下瞄——那男人正骑在女人身上,狠狠地抽她的脸,抽一下就骂一声“臭婊子”。女人的回应就是尖叫。
男人是我爸爸,女人是我妈妈,可我从来不这么叫,从我记事起,就没给过他们什么称呼,有话都是直接说出口,前面不加什么“爸爸”“妈妈”。每次听到别人喊这种称呼,我总认为那是在故意撒娇,或者炫耀。
我突然有一种担心,女人很可能被打死。尽管平时她并没有给我多少温情,可是,如果她死了,我是无法接受的。直到这时我才感到一阵心慌,我一翻身从上铺溜了下去,男人并没有在意我从天而降,他也许以为我只是想去上厕所。他仍打得起劲,做梦也没想到我敢伸手抓住他的头发,使劲往床下一拉。但是我做了,后果是他身体一歪,栽倒在地。尖叫声戛然而止。
更严重的后果是什么,我很清楚。我看了一眼仰躺在床上的女人,灯光下,她的脸已经失去了正常的颜色,鼻子里的血正在往外涌,她的上衣被撕开了,露出很白的胸。她没有在意脸上的血水,慌忙把撕破的衣服用手拉上,生怕我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神是那样慌乱,仿佛我不是她女儿,而是一个大流氓。我根本没功夫看她的什么,因为这时,男人已经爬起来,凶着目光向我逼来,他像一头好斗的公牛把攻击目标转向了我。
我浑身颤了一下,赤着脚向后腿了两步,然后一转身拉开门,就冲了出去。这是我**的出路,逃。如果被他抓住,肯定会揍个半死。他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紧跟着追了出来。从噼呖啪啦的脚步声可以肯定他穿着拖鞋,这就注定他追不上我。因为奔跑一直是我的*强项,我以前跟很多人比试过,无论是在马路上,还是在泥巴地里,从来就没人能够跑过我。
巷道漆黑一团,破败的路面硌得脚生疼,我努力睁大眼睛,横冲直撞,不时会挂倒巷子两边堆放的杂物。倒下的杂物正好阻止了男人的速度,他一边骂人,一边用力踢开杂物,继续追赶。
远处一团灯光让我有了希望,我大口喘气,飞快地甩动着双腿,一心想着奔向灯光。那一刻我想到了一只飞蛾迫不及待地扑向火焰的情景。
灯光处是一条宽敞的大马路,路面平整,我的脚底顿时觉得舒服多了,我不由得站下,回头望着巷口。
夜深人静,偶尔有出租车划过,试探着在我身边慢下来,见我并没有招手,就加速而去。
哐当一声,一个破纸盒子从巷口飞了出来,紧跟着,男人出现了,他的身上被一些丝带杂物缠绕着,脸上黑乎乎的,显然也是遭遇了杂物的亲吻。他双手撑在大腿上,大口喘着粗气,直直地盯着我,与我相距约么二十米。
我侧身盯着他,随时准备起跑。他喘了一阵,直起身,我一阵风开跑。可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听到啪啪两响。我回头一看,他并没有追赶,而是向我仍出了两只拖鞋,力量不够,都没能打中我。于是,我又停下来望着他。
他叉腰在原地转了一圈,想找石头砖块之类的,都没有,就有点泄气。但他的怒气没有消,用手指着我,喊:“给老子把拖鞋捡回来,啊!要不,老子打断你的胯子!”说完,就转身走进了黑压压的巷道。
我连忙冲他喊:“我捡回来,你就不能打我了!”
没有回音,四周静得让人心慌。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吓我一跳,我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间。不过,我并没有让道,而是叉着腰瞪着司机。 司机大概没见过光着脚穿着睡衣挡路的人,就连忙绕道从我身边开过去了。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两只拖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我用一只拖鞋狠狠地揍着另一只拖鞋,狠狠地,狠狠地,揍 着揍着,我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一双手拍着我的肩膀,拍停了我的哭声。我几乎是弹跳似地站起来,把对面的人吓了一跳。我这才看出他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一辆出租车正停在他身后。他上下打量着我,问:“小姑娘,要不要报警?”
我警惕地盯着他,觉得他的长相也很凶,就连忙后退两步,一转身,跑进巷子里去了。
到了黑暗里面,我就觉得**了,偷偷回头望,出租车已经慢慢开走了。我沿着巷道往回走,忽然觉得巷子好长,刚才奔跑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往回走,好像总也走不到头。
其实我真的希望它走不到头,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家门口。门是虚掩的,里面还亮着灯。我轻轻推开门,女人已经不见了,只有男人睡在下铺,面朝墙壁。我轻手轻脚走过去,突然,男人转过身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连忙后退一步,将两只拖鞋伸到前面,以此证明我按他说的做了,同时也算提醒他不能不守信用。他没有起来揍我,眼睛一闭,又转头朝墙壁。
我手一松,两只拖鞋重重地掉在地上。然后,我探着脚踩到下铺,以*快的速度爬到上铺,生怕慢一点,会被抓住。躺下之后,我还心跳得厉害,耳朵竖起,警觉得像只兔子,仔细听,下铺已经传出轻微的鼾声,我才松了一口气,全身一下陷入混沌,如在云里雾里,渐渐地,就没有知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