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昏脑涨,仿佛灌满水泥。我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我忍不住咳起来。我抬起右手捂嘴,热乎乎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我万分惊恐,这才想起:我已失去双手。魂飞魄散之前,一股钻心的疼痛猛然从肚子升起。我本能地用受伤的手臂去抱肚子。“我这是怎么了?”我长啸一声。没人回答我。 没有双手支撑,站立都变得十分艰难。我在地上翻滚,努力使双膝着地,然后摇摇晃晃站起来。起初,我���原地打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待恢复意识后,我听到噼里啪啦的炮火声不绝于耳,火光透过丛林,照亮我的路。 我捂着肚子,挪动脚步。我想逃离——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村子。尽管我十分肯定有人想陷害我——不知哪个童兵躲在一棵芒果树后面,等着射杀我。我朝着足球场后的灌木林走去,准备好迎接呼啸而来的子 弹。 然而没有等来子弹,我加快速度跑起来。没过多久,我再也听不见喧闹的音乐、轰隆的火焰、叛军们的欢呼叫喊,只有蟋蟀的戚戚叫声欢迎我来到灌木林。 虽然很虚弱,但我仍不停地奔跑,一直跑到丛林深处的一个池塘边才停下来,皎洁的月光洒满水面。我扑通跪在池塘边。我用手臂按住肚子,把脸伸进池塘。好长时间过去了,我的脸还浸在水里。水凉凉的,我感到神清气爽。 后来,我坐直身子低头看自己。我身上的套裙已被撕破,沾满灰尘和血迹。我伸展双臂,查看伤口。原本连接手的腕骨处只剩一层厚厚的血痂。突然,我感到一阵疼痛——急剧上升的疼痛遍布我的双臂,穿透我的肚子。我生病了,我确信自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病得严重。我闭上双眼,这样就不用去看伤口,然后我把前臂放进水里,我一心想着这样做能缓解疼痛。然而并没有。疼痛排山倒海地袭来。它是如此剧烈,以致我头晕目眩,快要不省人事。 “不要昏过去。”我躺在草地上,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我一边深呼吸,一边逼自己睁着眼睛。我想起我的家人,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是否还活着?叛军伤害他们了吗?接着,我想到自己的人生。一个声音从脑海中冒出。“你一定会活下去,”它说,“你一定会活下去。” 当我不再感到天旋地转,呼吸也恢复正常之后,我坐起来环顾四周。遍地都是篮筐和衣物。村民们从不会像这样到处乱扔洗好的衣服,我想,他们肯定是被叛军的枪声吓坏了。我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靠近其中一个柳条篮。我翻遍了整个篮筐——用我的右脚。里面的衣服还带着洗完之后的潮湿水分,但我毫不在意。我用脚拨出衣服,在月光下,我看清那是一件蓝色披巾——类似纱笼的服装。我试图把它裹在身上,但是不借助双手,我做不到。披巾从我怀里落到地上。 我挺直腰,再次拾起脚趾间的披巾。这一次,我用它裹住受伤的手臂。找到一条小径后,我立刻上路,继续我的丛林之旅。 塞拉利昂的乡下,小路纵横交错,村民们从他们的家经过小路去农田,去池塘洗衣,去其他村庄。我觉得脚下的小径是离开玛拉马的路。但是沿着它能去到哪里,我并不知道。 片刻之后,我放慢速度,保持稳健的脚步,我开始大喊:“玛丽妈妈!阿里爸爸!我来了,玛利亚图来了!”我期望我的姑姑和姑夫都逃脱了叛军的魔爪,正躲在椰子树、鳄梨树、芒果树投射下的黑影里。“救命!”我大声呼喊。然而回应我的只有蟋蟀和猫头鹰,每当我一靠近,它们就停止歌唱。 *后,我抵达小路的尽头,那是一座废弃的农舍。可以看出,这里的农田至少一个季节没有耕作了,或者更长时间。 农田里长满野草,高高的草丛在暗夜的微风里摇曳。农田是个好预兆,这意味着村庄就在附近——接着就会有人救我。但轻松的情绪很快转化成恐惧。如果叛军在我到达之前就占领了这个村子,我该怎么办?我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走进农舍。 月光透过茅草屋顶上的一个大洞洒下来。墙边放着一条长凳,我任由自己瘫倒在凳子上。我合上眼睛,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反复念叨:“我还活着。我一定要活着。”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睡着了。突然,一阵嘶嘶的声响让我惊醒。我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眼前是一条乌黑发亮的眼镜蛇,它就在我身旁。眼镜蛇长长的身子盘旋在长凳正下方的地上,它的大脑袋——吐着粉红的舌头——正向我凑近。 我缓缓地从长凳上起身,慢慢后退。来到门口,我看见眼镜蛇低下头和身子蜷成一团。我有点疑惑。“你为什么不想伤害我?”我问这只动物,“是因为你感受到我的痛苦了吗?”我站着一动不动,既担心又好奇,同时眼镜蛇也在看着我。*后,它终于转过头去。 我跑啊跑,又再次回到那条小径。我呼叫玛丽和阿里,这时,另一条眼镜蛇出现了,它就横在我前面的小路上。 我顿时停在原地。奶奶曾经告诉过我,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灵守护。某些人,如果他们是真正的好人,会有两个或三个精灵。这些精灵通常是死去的亲戚,比如爷爷,比如桑蒂吉埃,有时他们伪装成一只动物、一只鸟或一条爬虫来到你身边。此刻,我正盯着夜里遇见的第二条眼镜蛇。我毫不怀疑,有事情要发生。 “你在干吗?”我朝那条蛇大吼一声。我颇感沮丧,因为我要走过去,但行不通——这条眼镜蛇封锁了这条路。“假如你真是我的守护者精灵,请给我让路,让我过去。”眼镜蛇纹丝不动。 我拿出****的果断,一头扎进黑漆漆的灌木丛。成片的树林把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一缕月光,我不停地被石块和不规则的野草绊倒。但每一次失足跌倒,我都立马爬起来。绕了一个大弯后,我又回到之前的小径上,这时,离我见到那条蛇的地方已经很远了。 我一直走到黎明来临,太阳在我前方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我努力一步步往前走,因为我希望能去一个叛军还没有去过的村子。但我已成了惊弓之鸟。猫头鹰的咕咕叫声,小动物折断枝桠的劈啪声,都迫使我往*坏处想——叛军们就在灌木丛里包围着我,嘲笑我,让我误以为自己很**,不过是为了稍后杀死我。这种想法似乎在我脑子里占据上风。“再没有眼镜蛇了。再不会出现叛军了。”我训斥自己。 ……